夜色深沉,石窟前廊黑魆魆的,偶爾有一兩座洞窟透出一抹昏黃燈光,光暈映襯下,廊柱上的壁畫顯得棱角分明。
突然,一串急促的腳步聲打破岑寂。
王庭中軍近衛般若急匆匆爬上最高一層石窟,斜地裡黑影一閃,角落裡的暗衛倏地飛撲上前,冰冷的長刀抵在他喉間。
“王在閉關,硬闖者殺無赦。”
般若連忙捧出一張銅符,“我是親衛般若,這張銅符是王所賜,我有要事稟報王。”
暗衛接過銅符細看了一會兒,摘下燈籠在他臉上照了一照,收起長刀,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般若穿過空蕩蕩的前廊,來到最裡麵的一座洞窟前,刹住腳步,輕輕叩響石壁,小聲道:“親衛般若求見佛子。”
裡麵很久沒有回應。
般若不敢催促,站在外麵等著。
曇摩羅伽閉關期間,隻有一名近衛在石窟護法,其餘人等不得靠近半步,連送食送水的僧人也隻把食籃放在山壁下,以避免打擾佛子靜修。般若是曇摩羅伽的親衛,也遵守這個規矩,如果不是攝政王的噩耗傳來,他絕不會前來打擾佛子。
半晌後,裡麵傳出近衛的聲音:“王已經知曉你要稟報的事情。”
般若麵色焦急:“攝政王的死訊已經傳遍聖城,城中人心惶惶,王公大臣肯定會借機生事,今天小沙彌發現有很多形跡可疑的豪族奴隸在王寺周圍徘徊,還有康、薛、安、孟幾家的私兵,王明天出關嗎?”
裡麵傳出腳步聲,近衛似乎去禪室通報了,過了一會兒,腳步聲折回,近衛道:“王明天出關,傳令下去,寺中僧人從明天起不得外出,寺主、禪師亦同此例。若有人敢硬闖王寺,直接捉拿。”
般若憂心忡忡,應了一聲,去和寺主通傳消息。
蘇丹古身死,意味著要選出一位新攝政王代理朝政。這一夜,聖城內外,從王公貴族到平民士卒,很多人將徹夜不眠。
石窟裡,近衛打發走般若,回到最裡間的禪室。
這間石窟很大,通向方廳的洞壁上挖鑿了一座座供奉眾佛的龕室,密集如蜂窩。
已經脫下玄衣、摘下黑色手套的曇摩羅伽沿著洞壁緩步前行,手裡托著一盞鎏金燭台,碧眸低垂,神情沉靜,一一點亮供佛的燭!燭火。
在禪室南麵洞壁下的氈毯上,瑤英盤腿而坐,臉上仍舊蒙著黑布,柔和的暖黃光暈落在她身上,她烏黑的發絲間閃顫著耀眼的金光。
近衛麵露尷尬之色,挪開視線,不敢再看她。
每當佛子需要外出或是病勢沉重、無法在人前露麵時,他就是那個留在石窟掩人耳目的護法近衛,石窟的這條密道通向獸園,隻有佛子身邊最信任的幾個人知道。
連般若都不知情。
今晚佛子居然帶著文昭公主從密道回來,近衛太過震驚,到現在還沒回過神。
瑤英看不見近衛漲紅的臉,安靜地盤坐著,等蘇丹古叫她。
有搖曳的微弱光芒籠在黑布上,她感覺自己應該已經進入王寺了,空氣裡飄著一股淡淡的混雜著香料的清芬,不是熏香,而是書本紙張的味道,寺中抄寫經文的紙是帶有香味的中原紙和羊皮紙,她記得這個味道。
瑤英等了半天,沒聽到說話聲,隻覺得氣氛格外莊嚴肅穆,怕出聲問詢會打擾到蘇丹古,沒敢開口。
曇摩羅伽點起所有燈燭,幾百道燭光交錯著投下,他沐浴在金燦燦的光輝中,雙手合十,閉目默念經文。
近衛大氣不敢出一聲。
過了足足一盞茶的工夫,曇摩羅伽轉身,目光從瑤英身上掠過。
瑤英正襟危坐,一動不動,雖然被蒙住了眼睛,臉上沒有一絲慌亂,從頭到腳透著乖巧和信賴。
他抬眸,眼神示意近衛,轉身麵對著龕室。
近衛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狀況,麵紅耳赤,走到瑤英跟前,解下長刀往她眼前一遞:“公主,我是佛子的近衛巴爾米,公主握著刀隨我來,攝政王命我送您回您住的地方,路上您不要出聲。”
瑤英一愣,站起身問:“攝政王呢?”
巴爾米眼珠轉了轉,道:“攝政王去覲見佛子了。”
瑤英嗯一聲,握住長刀刀鞘,跟著近衛出了石窟。
禪室燈火輝煌,眾佛佇立,法相莊嚴。
曇摩羅伽站在龕室下,沒有回頭,背影孤絕。
……
長刀冰涼,握在手中,遠不如扯著袖子方便。
瑤英跌跌撞撞地跟在巴爾米身後,走了很久的路,巴爾米停了下來,小聲道:!:“公主可以取下布條了。”
她鬆口氣,取下黑布,目光向四下裡睃巡了一圈,發現自己正站在一條空闊的長廊間,再繞過幾道土牆就是她在佛寺的居所了。
巴爾米把佩刀係回腰間,道:“公主離寺的這段日子,您的親兵一直留守在院中。”
留在王寺的幾個親兵早就翹首以盼,等著瑤英一行人平安回來,今天攝政王身死的消息傳遍聖城,他們也聽說了,一個個心急如焚,想出城去找瑤英,又記得她的叮囑,不敢私自離寺,隻能愁眉苦臉地乾坐著發愁,唉聲歎氣。
“公主,您總算回來了!”
巴米爾把瑤英安全送到,轉身回石窟。
瑤英目送他走遠,立在門前,眺望北邊高聳的山崖,夜色濃稠,崖壁上的石窟群裡透出點點燈火,遠望就像浮動在雲層間的仙宮天燈,清冷出塵。
她出了一會神,在親兵的簇擁中回房。
“聽說王庭的攝政王被盜匪圍攻而死,是真的嗎?”
瑤英輕描淡寫地道:“阿青他們過幾天就能回來,你們不用擔心。攝政王的事是王庭事務,不管接下來發生什麼,你們不要多問。現在時局不穩,這幾天都不要出去走動了。”
親兵們應喏,向她稟報這個冬天城外收留了更多無家可歸的河西遺民,按照她走之前的吩咐,他們幫那些流民挖出一個個地穴居住,雖然今年的雪比往年大,但是流民有抵擋風寒的容身之所,有果腹的食物,可以熬過這個寒冬。流民們很感激瑤英,發誓等天氣暖和以後一定會賣力勞作。
瑤英坐在燭台旁,一邊翻看賬冊名錄,一邊聽親兵一個個上前彙報,心裡暗暗感慨:這些親兵原本都是粗人,現在一個個領了彆的差事,有的帶著流民蓋房子,有的教孩子習武,有的成了教書先生,有的天天守著葡萄乾,有的嘴皮子厲害,和精明的胡商打嘴仗、砍價抬價,有的整天在市坊轉悠,買馬、買羊、買牛……再曆練一段時間,個個都能獨當一麵。
親兵七嘴八舌地彙報完,其中一個想起一件事,拍了一下腦袋,臉上騰起憤怒之色,氣呼呼地道:“公主!主,福康公主也來聖城了!”
瑤英抬起眼簾。
親兵冷笑連連:“屬下說錯了,福康公主現在是北戎公主,她不知道怎麼成了北戎的公主,出使王庭,來到聖城的第一天就指名道姓要見您!”
瑤英啼笑皆非:“她要見我?”
“他們不敢得罪佛子,隻得罷了。不過屬下看到北戎使團的人在王寺外出沒,他們肯定是想等公主出門的時候帶福康公主來見您。”
瑤英雙眼微眯。
朱綠芸為什麼一定要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