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 一刀兩斷(2 / 2)

嫁給一個和尚 羅青梅 17567 字 8個月前

海都阿陵跪在地上,姿態恭敬,一動不動,臉上滿是愧疚之色。

瓦罕可汗一語不發,等兒子們說完了,冷笑,“阿陵刺殺金勃,論罪當死……”

眾王子們臉上露出得意之色。

瓦罕可汗話鋒突然一轉,“那你們呢?”

王子們一愣。

瓦罕可汗猛地拍一下扶手,怒視眾人:“你們之前設下陷阱,想要殺了阿陵,知不知罪?”

王子們麵麵相覷。

瓦罕可汗掃視一圈,“神狼的子孫,寧可拿著刀英勇地死去,也不會退縮畏懼。你們身為王子,用這種小人手段謀害兄弟,是

狼族的恥辱!”

“假如阿陵必須被處死,你們呢?”

王子們牙關咬得咯咯響,含恨跪下,神色依然有些不甘。

瓦罕可汗長歎一口氣,眼簾抬起,“我們的身體裡流淌著神狼的血。”

搖晃的火光映在他蒼老的麵孔上,他渾濁的雙眼放出幾縷一樣的神采。

“我們的祖先從深山冰原裡而來,部落曾經深受饑餒之苦,一到冬季,食物斷絕,族中老弱成群死去。我小的時候,部落被欺壓□□,男人為其他部落充當奴隸,女人被他們肆意侮辱,我的母親因為沒有一件能夠蔽體防寒的衣物,生下我的弟弟後,在一個冬夜活活凍死。我和我的兄弟曆儘九死一生,才終於壯大部落,一統草原,讓族人可以吃飽穿暖,擁有最豐美的牧場,占有最肥沃的土地,挑選最能生養的女人。”

“彆人都說我們是野蠻的蠻子,嘲笑我們粗野不化,可是他們深以為傲的文明沒辦法阻止我們的侵入,他們的戰士抵擋不了我們英勇的鐵騎,他們不得不低下高貴的頭顱,對我們俯首稱臣。”

“草原肥壯的牛羊,高大的駿馬,黃沙之間的富饒綠洲,流淌著金子的東方……這些都將是我們的獵物,汗國鐵騎馬蹄所踏之處,都將是我們的領土!”

火炬搖曳,夜風拍打氈帳。

瓦罕可汗坐在漆黑王座上,看著自己的兒子們。

“我雖然年老,可我還能領兵作戰,我要帶領我的子民繼續征伐,隻有死亡才能攔住我的腳步。”

“你們呢?你們正值壯年,驕奢淫逸,坐享其成,狩獵,和龜茲胡姬歌舞,飲酒作樂,還沒有為汗國的壯大立下功勞,就迫不及待地自相殘殺,等著登上王座。”

他一句一句,語調平淡,好似閒話家常。

聽在大王子們耳朵裡,卻似轟雷炸響,他們羞愧地低下頭,匍匐在地毯上,不敢吱聲。

瓦罕可汗目光從每個人身上掃過。

“你們以為登上王座就能號令所有部落嗎?”

“愚蠢!”

“我們是一群狼,想要當頭狼,必須經過一場嚴酷的廝殺。汗國由一個個部落組成,每一個部落都有自己的酋長,而我是眾汗之汗,所有酋長中的酋長。我活著,其他人不敢妄動,我死了,他們就會亮出爪牙,撕咬你們的血肉,你們這群蠢貨,怎麼可能是他們的對手?”

“看看你們,伊州被其他部落圍攻的時候,你們中的哪一個能力挽狂瀾?如果當時我死了,你們的屍骨早就被啃得渣都不剩!”

“想要坐穩汗位,不僅要壓製內部的對手,還得應付外敵,你們誰有把握能戰勝王庭佛子?”

兒子們麵紅耳赤,不敢辯駁。

瓦罕可汗深深地吸口氣,眼神示意身邊的親隨。

親隨從箭囊裡抽出十幾支箭,交給眾王子。

王子們不明所以,直起身,一人接了一支羽箭在手裡,齊齊望著瓦罕可汗。

瓦罕可汗道:“折斷它。”

王子們應是,手上用力,哢嚓數聲,掰斷了羽箭。

瓦罕可汗朝親隨點點下巴。

親隨拿出一捆羽箭,放在絨毯上。

瓦罕可汗道:“你們一個個上來,看誰能掰斷這捆箭。”

兒子們望著地上那捆羽箭,明白過來,對望一眼,交換了一個眼色,朝海都阿陵看去。

瓦罕可汗語重心長地道:“單箭易斷,眾箭難折,你們是骨肉兄弟,阿陵也是你們的兄弟,你們若能團結一致,何愁汗國不能壯大?到時候,東到大海,西到山嶺,都是你們的領地!你們若自相殘殺,這些折斷的箭,就是你們的下場!”

兒子們心有所悟,雙目含淚,跪地叩首道:“父汗教訓的是,兒子們知錯了!從今以後一定洗心革麵,再不會犯糊塗!”

瓦罕可汗雙眼微微眯起,目光在每個兒子臉上停留了片刻,擺擺手。

“從此刻起,你們兄弟間的胡鬨一筆勾銷,以後你們要團結一致,記住你們的身份,你們是神狼的子孫,不要讓你們的子孫蒙羞!”

“誰再敢對兄弟下毒手,我親自處決他!”

眾人沉聲應是,賭咒發誓一番,告退出去。

瓦罕可汗道:“阿陵留下。”

海都阿陵身形一僵,爬到可汗腳邊,流淚道:“大汗對我恩重如山,我無以為報,若殺了我能平息眾位王子的憤怒,我願自我了斷,以報大汗的撫養之恩!”

瓦罕可汗低頭看他,挑了挑眉。

“阿陵,我的兒子都不如你,他們要是能像你這麼能屈能伸,我就不用操這麼多心了。”

海都阿陵冷汗涔涔。

瓦罕可汗靠在王座上,淡淡地道:“阿陵,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已經一統草原,為什麼還要向西進發?我一再輸給王庭佛子,為什麼還是執迷不悟,堅持要攻下王庭?”

海都阿陵斟酌著道:“因為王庭富庶。”

瓦罕可汗搖搖頭:“不,我之所以攻打王庭,是因為我沒有選擇。”

海都阿陵怔住。

瓦罕可汗歎口氣,“我們是馬背上的部落,我們不會耕種糧食,織不出精美的布匹,不懂經營生意,沒有富庶的國都。食物吃完時,我們去搶奪,去逼迫其他部落交出他們的糧食,我們以武力征服,要求他們供養我們的部族,少年長成男人時,去其他部落搶奪女人當他的妻子。這些年我們征服了一個又一個的部落,所向披靡,但是我們不懂怎麼治理一個國家,更無法支撐一個強大的帝國。”

現在的北戎看似強盛,其實危機四伏,王室內部矛盾重重。

所以這一次才會有貴族的叛亂。

“阿陵,緩和矛盾、度過危機的唯一辦法就是不斷去征伐,就像狼一樣,必須不停地捕獵才能生存,一旦他失去爪牙,他就離死亡不遠了。”

瓦罕可汗俯身,看著海都阿陵。

北戎想要繼續壯大,繼任大汗的人必須充滿鬥誌,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眼光長遠。

他的兒子承擔不起這樣的重任,即使他們登上寶座,也會死在貴族爭鬥之中。

瓦罕可汗拍拍海都阿陵的肩膀:“阿陵,你想當大汗,目光一定要長遠,不要和金勃他們一般見識,你注定是頭狼,是雄鷹,他們以後會追隨你,忠於你,和你一起將汗國壯大,將來,你的名字一定會傳遍整個草原。”

海都阿陵不敢置信地抬起頭,雙眼發紅,肌肉賁張。

瓦罕可汗對他點點頭,道:“這一次我雖然鎮壓了叛亂,但是那些歸附的小國都在蠢蠢欲動,想撲上來咬我們一口,糧草所剩不多,我們必須儘快打一場大勝仗才能收服人心。我聽說王庭的攝政王蘇丹古已死,王庭豪族目光短淺,果然趁機逼迫佛子放權,正是我們再次攻打王庭的大好時機。”

海都阿陵熱血沸騰:“我願為大汗先鋒!”

又道,“蘇丹古死了,佛子失去臂膀,王庭豪族和他不和已久,佛子想必處境艱難。”

瓦罕可汗冷笑連連,“這些年,要不是佛子,我早就踏破聖城!我倒是真心佩服他。可惜了,他早晚會死在王庭豪族手上,蘇丹古武藝高強,死於非命,一定是王庭豪族下的手。”

王庭積弊重重,全靠佛子力挽狂瀾,他日後要麼死在內鬥之中,要麼被陽奉陰違的豪族活活拖累死。

海都阿陵歎道:“大汗英明!”.

帳中火光搖曳,兩人商量怎麼偷襲王庭,直至天明。

海都阿陵出了大帳。

迎麵一陣風吹來,他打了個寒顫,發現自己身上的衣袍已經被汗水浸透。

斷事官說得對,動亂之後,北戎搖搖欲墜,隨時可能四分五裂,大汗現在最需要做的事情是穩定人心,他越坦蕩,瓦罕大汗越舍不得殺他。

眼下,他必須忍,等大汗老去、他地位穩固的時候,他才能對大王子他們下手。.

海都阿陵嘴角勾起,迎著金燦燦的晨曦,大踏步走向自己的帳篷。

……

很快,大王子、二王子幾人和海都阿陵冰釋前嫌的消息傳遍斡魯朵。

接連好幾天,營盤裡的人經常碰見兄弟們湊在篝火前把盞言歡,氣氛融洽。

瓦罕可汗欣慰不已,下令大軍開拔。

長公主立刻叫來親兵,要他們把李玄貞混進奴隸裡麵去。

親兵去地牢提人,不一會兒,一臉慌張地衝出來:“人不見了!”

長公主大怒,帶著人親自去地牢查看,地牢裡果然空空如也,隻剩下一副鐐銬。

“芸娘呢?”

朱綠芸被帶了過來,看到空蕩蕩的牢室,她瞪大了眼睛。

長公主詫異地道:“你不知道李玄貞跑了?不是你幫他逃走的?”

朱綠芸搖搖頭,神情木然。

……

此時,就在距馬場不遠的雪原上,李玄貞穿著一身獸皮夾襖,混在搬運氈帳、皮革、鐵鍋的部族奴隸當

中,當有北戎士兵騎馬經過、催促奴隸加快動作時,他低下頭,壓低氈帽,遮住麵孔,推動一輛堆滿氈布的羊角車。

羊角車上,李仲虔躺在厚實的氈布之間,低聲咳嗽。

李玄貞跟上北戎士兵,推動小車,撒腿疾奔。

前些天他觀察瓦罕可汗的調兵,懷疑可汗想攻打西邊的小國或是部落。

王庭就在西邊。

李玄貞當時無路可走,乾脆躲進牙庭,在長公主那裡養精蓄銳,等李仲虔養好傷,他們混入軍中,跟著大軍出發,不僅能躲過追殺,還不怕再度迷失方向,順便可以刺探軍情,為王庭示警,如果能伺機殺了海都阿陵,最好不過。

風雪撲麵,寒意透骨。

李玄貞卻一點都不覺得冷,身上陣陣熱流滾動。

他要找到她了。

……

千裡之外,王庭。

寒風呼號一整夜,翌日清早,天光放晴,庭前白雪皚皚,豔麗的朝霞斜斜地照在積雪上,熠熠奪目。

瑤英被窗前的翅膀撲騰聲吵醒,趕緊起身開門。

黑鷹金將軍飛撲進屋,抬起腦袋,親昵地啄了啄她。

瑤英撫撫金將軍,喂它吃肉乾,取下金將軍帶回的信,看完,嘴角勾起,匆匆梳洗一番,踏上長靴,去王寺見曇摩羅伽。

辰光還早,不過寺裡的僧人已經做完今天的早課了。曇摩羅伽出席早課後的祈福,殿前早已擠得滿滿當當,男女老少,人頭攢動。

認識瑤英的小沙彌讓出位置給她,她踮起腳,透過縫隙往裡看。

殿中沉香馥鬱,曇摩羅伽身著一襲雪白金紋袈裟,立在佛殿前,手執一柄鎏金香杖,法相莊嚴,周圍僧人簇擁,齊誦經文。殿前翹首以盼的信眾一個接一個走上前,恭敬地朝他行禮,他手中香杖點一點信眾,信眾激動得渾身直顫,有幾個腿軟的半天挪不動腳步,被其他人攙扶了下去。

瑤英在外麵看了一會兒,想退出去,在回禪室的必經之路上等著,身後不知道是誰推了她一把,她身子晃了幾下,一頭栽進排隊等候的信眾中,差點跌倒。

等她站穩時,發覺自己被推到了隊伍最前麵,殿前幾百道目光齊刷刷落在她身上,有的憤怒,有的詫異,有的隱隱有厭惡,像是要把她紮成篩子。

站在角落裡維持秩序的般若和緣覺雙眼圓瞪,驚訝地瞪視瑤英:公主就不能等等嗎?

瑤英一陣心虛,往旁邊讓了讓,正要退出去,佛殿前響起一道清冷的嗓音。

“過來。”

殿裡殿外,數十人齊齊倒抽一口涼氣。

這還是佛子第一次開口叫信眾上前。

落在瑤英身上的目光變成了一把把刀子,鋒利無比。

瑤英也愣了一下,轉過身,在所有人的注視中一步一步走到曇摩羅伽麵前,學著前麵人的樣子,雙手合十,朝他敬禮。

她步履端莊,花容月貌,態度虔誠,臉上並沒有嬉笑之意,敬禮的動作優雅嫻熟,周圍人看她的目光慢慢緩和了下來。

曇摩羅伽看著瑤英,目光清冽,手中香杖在她額上輕輕地點了一點。

瑤英抬起頭,朝他抱歉地一笑,雙眼彎成一對月牙,仿佛有幾分撒嬌的意味。

曇摩羅伽挪開了視線,餘光看見她和其他人一起退出去了,手中的香杖遲遲沒有抬起來。

.

下一個信眾等了一會兒。

曇摩羅伽斂神,臉上神情依舊莊嚴從容,雲淡風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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