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英問:“你知道北戎的主力在哪裡?”
“我知道。離王庭越近,瓦罕可汗心中的顧慮越多,北戎貴族內部發生爭執,認為他瞻前顧後,不敢和佛子正麵對敵。”
李玄貞嘴角勾起,“在北戎軍中,很多人改變信仰,偷偷供奉王庭佛子,我和李仲虔放出流言,煽動奴隸鬨事,瓦罕可汗為了穩定軍心,當眾殺了一批信仰佛教的奴隸。”
他和李仲虔不是第一次在北戎軍中鬨事了,駕輕就熟,軍中原本就流傳佛子受佛法庇佑、戰無不勝的傳言,兩人不過是添了一把火,流言越傳越玄乎。
瓦罕可汗當機立斷,以“妖言惑眾”為名,當眾射殺那些士兵,仍然不能阻止流言的傳播。
此時,李玄貞和李仲虔發現,北戎內部有人推波助瀾,流言才會無法遏製。
瑤英聽到這裡,眼簾抬起:“是海都阿陵,還是其他北戎貴族?”
李玄貞道:“是北戎貴族。”
瑤英心中明了。
瓦罕可汗和北戎貴族之間的矛盾一直存在,來自不同部落的貴族和貴族之間也有矛盾。
上次北戎內亂,海都阿陵沒攪出什麼水花,反倒是那些貴族差點立了一個新酋長,北戎險些四分五裂,矛盾激化,所以瓦罕可汗必須打敗王庭以確立他的統治地位。貴族中的很多部族酋長大字不識一個,滿腦子隻有金銀財寶牛羊土地,早就對穩重行事的瓦罕可汗心存不滿,又目光短淺,會在這個時候拖後腿,不足為奇。
李玄貞接著說:“北戎軍心不穩,為求穩妥,海都阿陵勸說瓦罕可汗改變路線,還說要去西方請援兵,瓦罕可汗的大軍分成了大約六支隊伍,每支隊伍都由他的兒子領兵,他率領主力精銳撲向撒姆穀。”
撒姆穀?
瑤英對這個地名不陌生,蘇丹古和畢娑提起過好幾次撒姆穀,還派了一支斥候過去探查過。
撒姆穀的東麵是高聳險峻的巍峨山脈,西麵是一望無際的戈壁草原,北麵有兩條滋養綠洲的大河蜿蜒而過,西北則是沙漠和內湖。總的來說,撒姆穀地形平坦廣袤,東高西低,往東是層巒疊嶂的雪山,往西是溝壑縱橫的峽穀。
假如瓦罕可汗搶先占領有利的地形,然後引誘王庭出兵,可以輕而易舉將王庭大軍困死在峽穀裡,然後分兵攻打聖城。而王庭明知撒姆穀是龍潭虎穴,也不得不出兵,因為如果瓦罕可汗孤注一擲,穿過撒姆穀、和西方的部落國家聯合,從西邊攻打王庭,那王庭危矣,聖城更加危險。
對瓦罕可汗來說,這確實是一個很穩妥的選擇,在世人眼中,蘇丹古已死,他出其不意,穩操勝券。
不過他絕對想不到蘇丹古還活著,而且王庭早已派出軍隊,可以在最短的時間裡隨機應變。
即使現在瓦罕可汗猜出王庭軍隊的動向,也沒辦法再改變策略,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彆無選擇。
瑤英沉吟了片刻,道:“北戎和王庭開戰,東邊領地的封鎖肯定會鬆懈,正是我們的機會。李德想收複沙州、瓜州,但是他更想發兵攻打南楚,完成大一統,朝廷分不出太多兵力。”
她看著李玄貞。
“機不可失,西軍已經秘密聯合各州,相約起事,不過西軍缺少補給,即使拿下城池也守不了太久,朝廷必須出兵截斷北戎駐守草原的那支騎兵,沙州、瓜州才不會成為孤州。”
李玄貞雙眼微眯,她不在中原,依然能準確道出中原的局勢。
“你說得不錯,我這幾個月觀察過西域諸州,各地百姓深受北戎壓迫,民不聊生,百姓盼著東歸,西軍起事會得到很多人的響應,但是綠洲地形所限,沒有一個部落能派出數萬人的軍隊,西軍可以攻下城池,一旦北戎掉頭,城池還是得易主,西軍需要朝廷做後盾……”
他看著輿圖,“如果朝廷發兵呢?”
瑤英搖搖頭:“海都阿陵了解中原局勢,他必定早做安排,我懷疑南楚此時已經和大魏起了戰事,朝廷絕不會為幾支義軍發兵,讓自己陷入腹背受敵的境地。”
她抬頭,看著李玄貞。
“太子能調動涼州軍嗎?”
李玄貞和她對視。
“你怎麼知道我能調動涼州軍?”
瑤英淡淡地道:“能還是不能?”
李玄貞凝望她半晌,點點頭:“我在來王庭的路上已經去信涼州,我可以調動涼州兵馬……朝廷那邊,我可以勸說李德改變主意。”
南楚那邊可以交給杜思南,他在南楚埋下的樁子可以派上用場。
李玄貞話鋒一轉,“不過這樣做,我需要冒很大的風險。”
瑤英想也不想地道:“太子會選擇冒險,因為你對瓜州、沙州勢在必得,而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西軍、王庭都是你的盟友,錯過這次機會,太子會後悔終生。”
書中的他直到駕崩的時候還心心念念想要收複失地。可惜書裡的曇摩羅伽早逝,北戎很快壯大強盛,朝中大臣不想冒險,他又錯失了幾次良機,沒能完成親征的願望。
她說話時,時不時抬手輕拂鬢邊發絲,神色嚴肅。
李玄貞不由得想起從前因為恨她故意在她麵前加害李仲虔的事,那時她看著他的眼神滿是憤恨,她越憤恨,他竟越覺得快意。
現在想想,他恨的不是她,而是她謝滿願之女的身份。
他一時百感交集,笑了笑:“對,我選擇冒險。涼州兵馬此刻應該已經準備好了。”
很早以前他就隱約覺得,她了解他。
瑤英點點輿圖,李玄貞做了這麼多年的將軍,深入西域這麼久,不會一點野心都沒有,她不奇怪他已經暗中調動涼州軍了。
“王庭和北戎決戰,牽製北戎的軍隊,西軍趁機起事,太子領涼州兵攔截草原騎兵,從旁策應,若事情順利,再合軍偷襲北戎……一旦正式結盟,不得反悔,太子慎重決定。”
李玄貞坐起身,伸手,蓋住輿圖上她的手背。
“七妹,我答應結盟。”
瑤英眉峰蹙起,抽出自己的手,“李玄貞,還是彆叫我七妹了,我不想有太子這樣的兄長,太子也不想有我這個妹妹。”
李玄貞收回手,半天不吱聲。
“好。”
瑤英收起輿圖:“路途遙遠,等太子傷勢好轉,必須即刻動身,快馬加鞭,趕在大戰結束前和涼州軍彙合,否則結盟毫無意義,我會請求攝政王派精銳護送太子。”
她起身離開。
“李瑤英。”
身後傳來李玄貞沙啞的呼喚。
瑤英腳步頓住,回頭。
李玄貞凝望著她,鳳眸像蒙上了一層陰翳:“剛才我說的那番話,絕無虛言。我確實為了救你來到王庭,我幾次舍身救李仲虔,也是因為你。你應該明白,即使沒有母仇,我和李仲虔也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現在我們都在域外之地,他一心想著找到你,暫時不會殺我,等到我們返回中原,他不會放過我,我也不會坐以待斃,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我不會對李仲虔下殺手……”
隻要他足夠強大。
瑤英目光平靜,沒有一絲波瀾。
光影浮動,李玄貞的一雙瞳仁似墨筆勾勒,緩緩地道:“三年前,李仲虔出征,和你分開,一彆就是天各一方,我和你分開也有兩年多了……我以為你死了,後來知道你還活著,落到海都阿陵手裡,我去伊州找你,得知你逃了出去,遇到王庭佛子……”
這期間的種種煎熬,悔恨,他不想再經曆一回。
“現在我要去沙州,帶兵收複失地,你留在王庭,等著和李仲虔團聚。”
他直直地看著瑤英。
“我命大,沒那麼輕易死,可我還是害怕會錯失和你解釋的機會,我不想和上次那樣,想說的話還沒說出口,一彆又是天翻地覆。所以我沒有騙你,我說的都是實情。”
“相信我,我是來救你的。”
“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我沒辦法放手。”
瑤英臉上沒什麼表情,放下氈簾,出去了。
李玄貞疲憊地倒回毯子上,疼得蜷縮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