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律師都沒有標準的上下班時間,尤其是有自己案源的律師,一周七天可能有六天都在外麵跑,回律所的時候很少。至於律所高層的大Par,卻是另一種極端,基本都不怎麼接案子了,主要經營律所,跟做其他生意沒太大差彆。
程白的時間也算自由。
但今天,她在辦公室裡坐到了晚上六點。
華燈初上。
外麵許多加班的授薪律師們這時候叫外賣的叫外賣,出門吃飯的出門吃飯。
合夥人這一排辦公室,隻有她的還亮著。
費靖在俱樂部打完高爾夫,跟其他人吃了頓晚飯,回到律所,就瞧見程白還沒走,一下高興起來。
“咚咚。”
他直接走過去敲了門,然後推開,探頭進去:“程兒,還沒走?”
程白這幾個小時什麼也沒做,聽見聲音就抬頭,回道:“一會兒出去跟朋友吃飯,沒到點呢。”
“那你下午見過邊斜了?”
費靖的頭發在他這一等級的人裡保養得還算濃密,不過也看得出白了一些。他看著微胖,天氣不太冷的時候,習慣穿身白襯衫加條帶背帶的西褲。平時走路的時候,兩隻顯肉的手就拽著兩條背帶,跟隻企鵝一樣晃悠。
問邊斜的時候,他眼睛都在放光。
“我簽名書呢?”
“可我沒有答應過要幫您要啊。”程白淡淡地,看他走進來,坐到了自己辦公桌對麵,多動症似的轉著那轉椅,“您不是說回頭自己去要嗎?”
“我——”
費靖伸出一根手指來指著她,想了想,又十分憋屈地縮了回去,腮幫子鼓起來的時候,像是條河豚。
“那合同總有簽名吧?你先給我看看,過個眼癮。”
還真是鐵杆粉絲啊。
程白實在不明白了,費靖怎麼說都是個四十多的老油條了,一把年紀,學人年輕人追什麼星?
而且追的還是邊斜。
全上海大Par的品味都被他拉低了。
“合同已經讓人錄入了,這份是留底。”程白給打了個預防針,“字是邊斜本人簽的,你看了可彆哭。”
“你開什麼玩笑呢?”
費靖沒當一回事,直接從程白手裡接過了那一遝A4紙,翻到最後一頁甲方簽名上,這一瞬間眼皮就跳了一下。
他立刻把合同給合上了。
“不,這不可能是我偶像的簽名。”
字也太他媽醜了吧!
程白不置可否,但在費靖的臉上,她清楚地看見了一萬點暴擊傷害的效果,隻道:“您來找我還有什麼彆的事兒嗎?”
沒有她就要赴約去了。
費靖其實看邊斜的書好幾年了。
他早年並不是學法的,本來學中文。但畢業後不好找工作,又撞大運趕上93年國家律師製度重大改革,那時候司法考試還不禁止非法學專業的人報考,他一咬牙就去了。
二十好幾年打拚下來,才有了現在的地位。
雖然是沒希望從事文學那行了,但對許多文學作品,他始終懷著一種磨滅不去的熱情。
邊斜這位暢銷書作家,號稱是“商業寫作”,可書裡麵其實有很多東西值得思考,寫得真沒比那些傳統作家差到哪裡去。
隻是邊斜那些年紀不大的讀者,未必能讀懂。
總之,費靖從不覺得自己品味低。
“唉。”
沒想到偶像的字實在一言難儘……
莫名有些幻滅。
費靖一把年紀了,日常學點年輕人的做派,也是不讓自己落後於潮流罷了,但真談起正事來,卻靠譜得不行。
“我還真有事要問你。”他用手指輕輕敲了敲轉椅的扶手,眼角已經長了皺紋,目光裡沉澱著歲月留下的圓潤與通透,隻道,“現在律協那邊抹平了,律師執業證也保住了,但你在北京那麼多年,一下換回上海,就跟另起爐灶沒區彆,早先的人脈該都不頂用了。今天在球場的時候,大家都對你挺感興趣的,問了我好幾次。等改天有機會,去應酬應酬?”
一切都因為年初那一樁所謂的“3·28富二代殺鄰案”。
1月她被選為十佳青年律師,風光無限;2月就接了這個官司。
誰也沒想到,後來會鬨那麼大。
北京乘方律所兩位創始合夥人程白、方讓,一個聲名掃地,險些被律協吊銷律師執業證,一個心灰意冷遠走英國,乾脆連律所都注銷掉了。
這事在圈裡無異於一場八級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