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談就是四個多小時。
趙平章的家在距離學校兩站地鐵的一個普通住宅小區裡,算不上好,但有一個充滿了學究氣的書房。
過程中無人打擾。
直到牆上鐘敲過十點,外頭趙平章的妻子馮瓊才在外麵敲門喊他們:“我做了飯,老趙,小程兒今天來也還沒吃飯呢,一起出來吃些吧。”
溫溫和和的聲音,有些上了年紀,卻越發顯出水一樣的感覺,像是從人耳邊緩緩流淌過去。
趙平章的家庭是典型的知識分子家庭。
他自己現在是大學教授,妻子馮瓊是做文物修複的,據說兩人很年輕時在上山下鄉的時候結緣認識,此後組成了家庭。不過最近幾年,馮瓊身體不大好,大半時間並不在單位,而是待在家裡,倒有時間侍弄侍弄花草了。
趙平章這時已經跟程白聊得差不多了,該注意的問題也都討論過了一遍,便笑著向外麵應了一聲。畢竟已經有些上了年紀,不複當年連續給程白他們上課的精力了,臨到退休前還遇到這種可能會讓他晚節不保的事,麵上再平靜,心裡也不可能真的沒壓力。
所以,馮瓊在外麵聽不出來。
但在書房裡的程白卻能清晰看到他臉頰上、瞳孔中那明顯的疲憊,隻是在推開門走出去的那一瞬間,這種疲憊便被藏了起來,掛上了滿麵的笑容。
這一刻,忽然就有一種沒來由的心酸湧了上來,程白瞥見了這位老法官、老教授鬢邊那花白的顏色。
趙平章兒子和女兒目前都在外地工作,還要等幾天過年的時候才回,所以這一頓飯隻有趙平章、馮瓊和程白三個人。
飯桌上的氣氛倒也很好。
電視上放著晚間新聞,三個人便以此為話題時不時聊上兩句。
程白夜裡十一點才離開。
趙平章質疑要送她出門。
隻是才走到電梯那邊,馮瓊便在屋裡喊道:“小程兒,你有文件落下了。”
她拿了東西走出來。
程白怔了一怔,連忙走上前去雙手接了過來:“謝謝師母,喊一聲我自己去拿就行了,您還多走一趟。”
“沒事,剛進書房收拾看見落在地上的。”
馮瓊向她笑了一笑,雖然已經不再年輕,但那一雙漂亮的眼睛依舊能讓人窺見年輕時的嫻雅,氣度溫婉。
是先前給趙平章看的那許多資料中的一頁,正正好是司法局下達給她的通知。
這不是什麼秘密了。
程白沒當一回事,但在抬眸要重新向馮瓊告彆時,卻清楚地看見了馮瓊眼底一閃而過的淚光和微紅的眼眶。
“趕緊回去吧,天都這麼晚了。”馮瓊看了還等在電梯那邊的趙平章一眼,輕輕對她道了一聲,“謝謝。”
程白說不出話來了。
她輕易想起了很多東西。
這一對大風大浪裡過來的老夫老妻,一個裝作沒事情,一個裝作不擔心……
乘電梯下樓。
寒冬的夜晚安靜而凜冽。
樓間花園裡,噴泉已經熄滅,隻有路燈還亮著,照著周圍重重疊疊的樹影。
程白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旁邊沉默的趙平章:“老師先前說,司法部當年還了我一個清白,也最終將還您一個清白。可您真覺得,我還有清白可言嗎?”
趙平章往前走著,想開口說有。
但話到嘴邊,想起當初網絡上對她的攻訐,還有持續至如今,一提起程白就是“專為人渣打官司”的誤解,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程白走到了自己的車旁,回轉身來,唇邊掛了淡淡的笑意,隻道:“老師,我現在隻相信,越是清白越需要澄清,無辜的人不該遭受他們不該承受的誤解。希望您能認真考慮一下,更主動地應對輿論。有時候,它傷害不僅僅是您一個人。”
就像當年3·28案,身陷輿論旋渦的是她,但真正心灰意冷的那個人,是方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