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隻這一句就讓程白說不出話來了。
狠人哪。
比程白一開始預計的還要狠上那麼點。
律師行業隻要掛證的律師都要繳納會費, 律協對律師的約束力幾乎等同於半個官方,有資格讓人停業的那種。平時客戶如果跟律師遇到什麼糾紛, 也能向律協反應投訴,所以除了出席各種律協活動之外, 很多律師其實都怕律協找上門來。
一旦上門, 這就意味著攤上事兒了。
一般來講律協都會積極地幫助律師調解雙方之間的矛盾,也不會輕易對從業律師做出處罰。
可方不讓說的這是“舉報”, 不是“投訴”那麼簡單。
“下午見麵談?”
方不讓那頭似乎還算得上平靜,也不知是否對此早有預料,隻這麼問了程白一句。
程白答應了一聲:“好。”
電話掛斷。
邊斜從程白方才的隻言片語中敏銳地意識到事情好像有些不妙的變化:“出事了?”
程白點了點頭:“差不多。”
*
律協那邊是周季芝親自給方不讓打的電話, 據說電話裡的措辭既嚴厲又謹慎,並且詢問了方不讓大概的情況, 讓他“悠著點”。方不讓也老辣地從中了解到了舉報材料中所涉及的東西——
曾涉嫌威脅對方當事人撤訴;
某幾樁判決結果有爭議的訴訟中,可能賄賂法官;
為兩家公司操作IPO的時候,和證監會的官員過從甚密;
……
隻是這些舉報材料目前都隻能算是“材料”, 僅僅是一些案卷資料和他私下與人接觸的照片, 還算不上是“證據”,舉報人的那一封舉報信也寫得十分簡單。
但對方也在舉報信中聲稱:方不讓作為明天誠所知名大律師,所作所為多處違法《律師執業道德和執業紀律規範》, 甚至涉嫌違法犯罪和貪汙腐敗, 目前所附的材料隻是一部分, 希望律師協會和司法局能對其展開調查, 後續的證據材料將會在整理好之後奉上。
唯一值得慶幸的可能是舉報人匿名。
這也是周季芝還敢打電話來“敲打”方不讓的原因之一。
“法院那邊受理案件的通知已經送到我們手裡了。”坐在長桌對麵, 朱守慶一張臉已經成了豬肝色, “也就是說,她在今天去拜訪程律之前就已經提起了訴訟,舉報這件事也多半是她做的。以前都好端端的,忽然之間就被舉報了,天底下哪裡有這麼巧的事?”
儘管舉報人不具名,可所有人都會想到殷曉媛身上。
程白轉眸打量著方不讓的神情。
三十多歲的男人,又在這樣高的位置上,遇到這種常人覺得棘手的“突發事件”好像也不特彆放在心上,隻是聽著朱守慶那一番多少有些氣憤的話,平靜地盯著放在他麵前的那一份原告起訴書的副本。
程白看他,他也抬起頭看了程白一眼。
也沒理會朱守慶說什麼,他道:“早上她去拜訪程律,也表達過了這種意圖,沒給程律開個價嗎?”
程白半開玩笑:“我也怕被人舉報到律協呢。”
方不讓於是也笑起來。
朱守慶簡直莫名其妙,拿起手裡的文件夾就往桌上拍:“我說兩位老大爺,這火都燒到眉毛上了,你們還在這兒打啞謎,能不能有點緊迫感?!”
程白攤手不作聲。
朱守慶一張嘴跟機關槍似的停不下來:“要麼這女人不是省油的燈,要麼她請的律師不是省油的燈。明擺著的這是雙管齊下要搞我們啊。問題的關鍵是我們也不清楚她手上是不是真的有證據,虛張聲勢嚇嚇人也就罷了,真要有你點把柄,按現在這局勢不死你也得脫層皮。哎,起訴書呢?我看看。”
他皺著眉起身直接把方不讓麵前那份起訴書拿了過來。
上麵果然有委托代理人。
上海法言律師事務所,劉臻。
“靠!”在看見這兩個字的瞬間,朱守慶的粗口一下就出來了,“冤家路窄,我早該想到的,用這種下作手段她是老江湖了!”
法言所從規模和水平來看,也就是家普通的中等律所,現在在程白團隊內的錢興成就曾在法言所工作。
但有時候小律所也不可小覷。
當年離婚家事領域作為整個律師業務鄙視鏈的底端,根本就沒有幾個專門律師。但隨著時代前進,財富增長,思想的放開,離婚開始變得越來越普遍,也就有嗅覺敏感的律師早早瞅準了這一塊的案源,掛出了自己的招牌來,專打家事領域。
劉臻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她所率領的家事律師團隊,是法言這個中等律所的王牌。
其行事冷厲,一反尋常家事律師以“和氣”為招牌的風格,是一名旗幟鮮明的女權主義者,曾代理過國內很出名的幾樁富豪離婚官司,且無一例外為她的當事人爭到了可觀的利益。
“這女人律師本行的專業先拋到一邊,利用法律之外的其他東西來達成目的的手段一流,專門抓對手的死穴。”朱守慶掰著手指頭跟他們數,“前年杭藝上市股東離婚案,直接找媒體曝光炒作輿論,搞得股價差點跌破底盤,逼對方就範;3億豪宅遺產爭奪案,鬨出了某法院十幾個法官集體嫖I娼的事,至今都不知道是誰背後捅的刀……”
換句話說,蛇打七寸。
你最怕什麼,她就來什麼,用非常手段和案件之外的東西來影響對方當事人。
方不讓聽後轉了轉手中那隻黑色的打火機:“所以朱律現在定下訴訟方案了嗎?”
朱守慶差點被噎死。
他抬起手指來指著方不讓,人都差點顫抖起來,末了才沒好氣道:“昨天就說過了!和解,和解!能不離就不離!你到底有沒有聽過我說話?!”
程白咳嗽了一聲出來緩和氣氛,爭取當一個合格的花瓶:“那我們是等法院的調解通知?”
朱守慶轉頭就噴:“廢話!”
“……”
程白突然覺得有點自閉。
會議室裡其他小律師看得瑟瑟發抖——
這可能是朱守慶的人生巔峰了。
代理一樁官司,都不把當事人當爺爺奶奶一樣供起來,還直接指著鼻子罵。這兩位在業內可都是排得上號的大Par啊!
朱守慶重新坐下來了,卻一下想起了什麼:“程律今天跟女方接觸,覺得回頭有調解成功的可能嗎?”
程白回想了一下也不大確定,道:“她說遇到了珍惜她的人,想離婚跟這個人一起過。”
朱守慶一張臉立刻喪了:“完了。”
程白猜他是覺得和解的可能變小了。
果然,朱守慶捶胸頓足:“我原本還在想,如果是愛而不得、因愛生恨的話,還有挽救的餘地。反正方Par和女人逢場作戲的時候也多了去,演技簡直奧斯卡級彆的,再演一場避免損失也無所謂。現在這是真是要逼死老夫啊!”
“……”
程白覺得方不讓還好,反倒是這位朱律戲多得不行:昨天還口口聲聲嫌棄方不讓,今天勝負欲上來就一副一定要搞定這官司的模樣。
嘖。
又想起這位著書立說時寫在書上那一句“不要暴躁”了。
明天誠所的律師還真是各有風格。
她出言寬慰:“方大律不也早說了不存在和解的可能嗎?我覺得與其把時間浪費在怎樣才能不離婚這個點上,不如乾脆放棄這個想法,考慮一下怎樣才能打贏官司吧。”
離婚訴訟無非是互相把對方查個底兒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