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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靈答應她會平安歸來。
清禾也承諾他,自己不會再做出那麼離譜的姿態。
她便安安分分地搬了個軟墊,坐在祓神棺槨前守護他。
委實說,那麼大一個棺材擺在麵前,她這樣坐著,很像守靈。
不過祓神某種程度上確實死了萬年了,她這麼乾也沒錯。
但事實上,她現在的行為頗為危險。
祓神可不是躺在棺材裡死氣沉沉的屍體,倘若祓祟典儀出什麼問題,導致祓神失控,哪怕隻是一瞬,她作為距離最近的活物,都有可能現場暴斃。
清禾唇角想要上揚,卻因此刻的緊張實在提不起來。
她摸了摸心臟,怦怦直跳,手腳發涼。
比高考的前一夜更緊張,比被柳家活祭時更加恐懼,是呼吸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不安,心臟緊張到揪痛的程度。
然而此刻,麵對危險不是她而3
是神靈,一個和她全然無關,卻又在方方麵麵都息息相關的存在。
祓神都沒說如果他有個萬一,我該怎麼辦麼。
完全沒考慮這點,說明他很有自信,壓根沒考慮出事可能性,對吧?
清禾努力從各個角度論證祓神定然會平安無事,態度比當時高考估分認真多了。
畢竟高考可比穿越簡單。
清禾左思右想,認命地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心平氣和地等待。
就是好擔心嘛。
清禾看著麵前的棺槨,很想再湊近點,最好是近到能聽到裡麵細微動靜的程度。
可惜祓神不允許,而她也承諾了對方不會冒失。
她歎口氣,最後從芥子袋中取出自己早前折下的花枝。
她有許多這樣的存貨,用於時不時拿出來哄祓神開心。
她將三枝山櫻並攏作上香狀,在祓神棺槨前真情實意地拜了拜,心中默念。
“您一定要平安無事。”
“要及早出來。”
隨後,她將三枝紫荊整齊地放在距離祓神棺槨不遠地位置,自己則繼續坐在軟墊上等待。
這一等,也不知等了多久。
八小時?九小時?
任何風吹草動都能叫她一個激靈,隨後心跳猛然加速。
這樣精神長時間高度緊張的結果便是,清禾倒也沒犯困,卻時不時有些麻痹走神。
但就在她單手撐著臉,目光近乎本能地盯著棺槨時——異變陡生。
她親眼目睹一切是如何發生的。
首先是巨大的聲響幾乎震撼了整個棺槨。
棺槨中傳來摳抓硬物的刺耳聲音,以及類似凡人嗚咽的嗡鳴低語,可如果仔細傾聽,卻從中分辨不出任何東西,隻感受到強烈的邪念惡意。
但這次,沒有厲鬼在棺槨中掙紮哀嚎的伸向了,最初的巨響過後,棺槨中竟然就此沉寂下來。
清禾心跳加速,不知不覺後輩已嚇出一身冷汗。
祓祟典儀這是結束了麼?
可如果結束,神靈定會第一時間有所反應,叫她安心的。
清禾的想法,似乎總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就在她這麼想的下一秒,濃稠的黑色陰影自棺槨縫隙中流淌出來,如果說前麵尚且能夠視作飽含汙穢靈力的言語,那此刻陰影就純粹是由貪欲惡孽凝結而成的業障!
清禾麵色當即緊張起來。
祓神沒能控製惡孽外泄,甚至任其惡化為此等程度,情況得糟糕到了什麼地方?
赤霄同樣急得跳腳:【清禾你快想想辦法啊,惡孽對神靈的侵蝕太強了,祓神大人似乎快失控了!】
與他言語呼應的是,圍繞棺槨的黑色陣法已然迅速運作反應,暗金色咒符蔓延上棺槨,光芒大盛,化作“鎮”字,死死壓製住棺槨。
這是三千仙人合理為祓神設下的鎮邪清心陣法,目標是令祓神長眠,再難蘇醒。
真實效果隻能說,祓神若存有理智,願意配合它使自己平靜下來,它便有用。
而若是祓神失控,這陣法和一層窗戶紙沒任何區彆。
通常來說,祓神都是將它當做熏香催眠使用的。
所以現在。
黑色陣法沒能起到阻止的作用。
輕柔和緩的滑動聲響起,獨特的木質碰撞聲,幾乎令人牙根發酸。
清禾手腳發涼,一時竟連呼吸都忘記了,隻眼睜睜看著那被人推開的棺蓋。
一隻白骨嶙峋,蒼白枯瘦的手,從棺槨中伸出,輕輕搭在棺槨邊緣,情狀透著說不出的死意。
接下來出現的,會是她所熟悉的祓神麼?
在成為祓神眷者後,清禾已許久未曾擔憂與祓神本身相關的問題。
雖然總會被神靈時不時的提點訓誡,可總體來說,她是放鬆而自在的。
她甚至挺喜歡祓神的訓誡,所以偶爾會故意做些有點頂撞的事情,好讓神靈批評一下她。
在她看來,被人約束規矩的同時,也等於被人在乎。
她很喜歡這種被關注感覺。
所以,她絕不能……
神靈緩緩坐了起來。
他外表並非清禾所熟悉親近的,瑰姿玉貌的俊美,而是初見時的模樣。
而是身著華服的白骨骷髏。
森寒的威壓,與濃稠的惡意自他所端坐的那口棺槨不斷向外延伸,投下的暗影仿佛遮天蔽日的猙獰觸手,隻是稍微注視,神念都會刺痛。
無論誰看到這華美而驚悚的一幕,都得頭皮發麻,精神受到極大衝擊。
清禾心同樣徹底沉了下去。
她出現了恐懼,可她恐懼的並非自身安危,而是神靈自我意識的存亡。
“祓神大人?”她試探地呼喚。
沒有回應。
但她看到,以神靈為核心,不斷向外——包括她所處位置蔓延的黑色惡意,在聽到她這聲呼喚後,以極不情願的扭曲姿態,仿佛孩童歪歪扭扭的筆觸,勉強繞開了她。
與她供奉在棺槨前,那三枝山櫻。
她的兩側是無儘奔流的黑色惡孽。無論是夜明珠還是玉床,再高規格的法器,麵對神靈所承擔的惡孽,都在瞬息間消融。
她與花枝,如同暴風雨中的孤島,風雨飄搖地堅守著。
發現神靈似乎還有一絲清明,能夠避開不傷害她,清禾時刻準備玉石俱焚的決然氣勢,頓時像是被戳了洞的氣球泄下來,緊接著泛起的是濃烈的委屈與後怕。
“嚇死我了!”她說道。
聲音裡透著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埋怨與委屈。
然而神靈扔端坐於原處,紋絲不動。
她察覺不對勁,問道:“……祓神大人?”您還好麼?
死寂的沉默持續半晌,
白骨神靈終於說話了。
“現在、即刻、離開。”
他用了三個停頓的詞語,冷漠而生硬。
“我無法保證我在接下來一段時間的穩定,若不想死,就離我遠些。”
熟悉的氣息在逐漸脫離神靈。
若清禾再大膽狂妄些……她完全可以將這份氣息稱之為煙火氣。
因為她的存在,死氣沉沉麻木冰冷的神靈,漸漸的有了“活”的味道,猶如畫龍點睛。
可現在,凡人千萬年積累的惡孽正試圖在他身上剝離這點鮮活,令他重新回歸漠然。
以防萬一,祓神希望她離開。
她此前已喚醒過祓神兩次。
但這次所需承擔的風險,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大。
再滯留此處,或許她便要錯失最後一絲生還契機了。
可清禾不得不想,若正是她的離開,導致“萬一”發生呢?
此刻逃出之路就擺在她麵前。
清禾看了一眼。
祓神惡孽在短短瞬息間已然充斥了整片地宮,卻始終為她讓出了一條出路。
遮天蔽日的黑色之牆猶如活物,不斷流動起伏,蠢蠢欲動地想要吞噬她這最後維持祓神善意的錨點,徹底汙染神靈。
——這便是貪欲。
哪怕是最後一分光亮,也絕不願意留給宿主,務必榨乾最後一絲骨髓,方才會不情不願地放棄。
她又轉回頭,望向自己前方。
她麵前的一片地麵,供奉著清新淡雅的山櫻,再往前不遠的地方,端坐著死氣沉沉的白骨神靈。
棺槨中的神靈,麻木冰冷的眼眶內空無一物。
他仿佛注視著她。
也隻是注視著她。
若她此刻逃脫,神靈絕不會有任何阻撓。
甚至這條逃生之路,本就是祓神賜予自己唯一信徒的,待無事後再回來便好。
無論她此刻怎麼選擇,神靈都不會怪罪她。
清禾實在太年幼了,甚至沒有神靈活過歲月零頭的零頭。
神靈此前對她,本就帶著年長者對年幼者的包容。
十八年。
這實在是壽命已漫長到以萬年計數的神靈,難以想象的短暫幼小。
所以她無需承擔任何責任,神靈也從未苛責她去做什麼。
這些,清禾都清楚。
因此,怎麼想根本不必考慮。
在無儘惡孽的虎視眈眈中,少女從軟墊上一躍而起。
她毫不猶豫地,奔向她的神靈。
*
清禾運轉全身靈力,隻想跑得再快,更快些。
在神靈空蕩的目光儘頭,少女腳步踏過地上的花枝,接著急促抬起,步伐間花瓣飛濺,觸目驚心的紅。
惡孽之海見狀發出驚怒的哭嚎,化作一個個觸手帶起凶惡厲風,向清禾抓來。
這小姑娘不僅不跑,還敢往回衝?
瘋了麼?
這是貪欲惡念結合體的穢物,無法理解的勇敢氣概。
追擊一起,清禾感覺自己根本跑不過惡孽,便竭儘全力向神靈伸出手,想先於惡孽碰觸到他。
——無論她做出什麼選擇,神靈都絕對的理解與包容。
因此麵對奔向自己的少女,白骨神靈雖然驚愕,卻還是沒有絲毫差錯地向她伸出手,及時接應她。
少女白皙柔軟的掌心,穩穩搭在神靈蒼白衰竭的枯骨之間。
死去萬年的神靈。
鮮活青澀的新娘。
清禾不顧即將包裹她的滔天惡孽,撲向心之所向的神靈。
她以前也進過祓神棺槨。
但那一次是作為祭品,被邪修活生生的釘死在棺槨中,她當時極不情願,甚至踢碎了祓神骨架。
而這次,她是主動,甚至渴求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