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彆宮建好後,就連海青明都還沒進去享受過,隻等著某個大日子宴請高朋,於此彰顯水遺島島主之聲威。
不過如今是拱手讓給清禾了。
清禾被引入珠簾搖曳,彌漫著輕盈水汽的青碧色殿堂。
他們步入宮門,撲麵而來一股清涼水汽,抬頭望去,隻見半透明的琉璃穹頂上,清水奔流不息,恍若海底龍宮般夢幻。
她收回目光,看向大殿內部。
最引人注目的無疑是高堂上的寶座。
高約數丈的珊瑚樹與扇貝,被匠人以巧思,雕琢為美輪美奐的龍王座椅,周圍南海珊瑚林立,鬥大的的夜明珠幾乎晃花人的眼睛。
唯有修仙界,並且還需是修仙界的頂級勢力,方能打造出如此光怪陸離的人間仙境。
介紹此處種種玄妙時,海滄浪悄悄偷眼打量清禾神情。
瓊澤宮可是有多方認證,號稱天下第一宮的,沒有人不會因此處的珠光寶氣而動搖。
所以倘若這神靈新娘,被他尊稱一聲仙子的存在,此刻也會露出驚豔表情的話……
“怎麼感覺這麼擠呢?”清禾皺眉,吐槽道,““狹小,堆砌,憋悶,采光極差。你們住在這裡,不會覺得悶得慌?”
“悶得慌?”海滄浪懵了,“這,這已經挑頂極高,三位化神期修士聯手,方才將那承重巨柱抬上去,沒法再重了啊。”
“是麼?我那裡有這少說十倍高……可能高估你們生產力水平了吧,不必在意。”
清禾擺擺手:“湊活住吧。”
海滄浪望她神色語氣皆不似作偽——他也是玲瓏七竅心,自認察言觀色功夫有幾分火候,然而此刻,他居然半點偽裝跡象都沒從那少女身上找出。
她是發自內心如此覺得的。
此處十倍……
海滄浪委實難以想象,麵前少女居住的是怎樣的仙境福地。
“那仙子在此稍事休息,待我告知小姐做好迎接後,便來邀請仙子問診。”
“嗯,去吧。”
清禾的態度令海滄浪捉摸不透,因此一出門,他確實去找海綾羅了,但同時又招來自己的心腹,務必將此處發生何事,以及他的判斷,細細說與海青明。
但海滄浪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影消失於瓊澤宮外後,原本托腮坐在珊瑚座上的少女,便輕盈躍起,不易察覺地跟上了他。
她倒是要看看,那海綾羅是有什麼秘密,讓海氏上上下下的人都藏著,哪怕是神明之威,都要硬著頭皮受著,做番遮掩才叫她見。
*
清禾跟在海滄浪身後,原以為走不了多久便能見到海綾羅,卻沒想越走越遠,直到半個時辰後,走到海氏府邸最東邊。方才遠遠見到一片竹林,以及其中藏著的小院尖尖。
海綾羅住在海氏府邸最東邊的一處彆院。
說來奇怪,在外界傳說中,海青明極其寵愛重視這個女兒,甚至為其請遍天下良醫,就連藥王穀穀主都請來診治過。
然而在住處上,海綾羅卻被安置得如此偏僻,卻不知這位慈父懷著什麼想法。
清禾隻見海滄浪越走腳步越急促,最後更是在聽到什麼動靜後神色陰沉,徑直闖入彆館。
發生什麼事了,那又是什麼聲音?
清禾耳聰目明,聽著像是貓叫?女孩子在學貓叫?
但並不是正常的嗲嗲貓咪聲音,而是有些痛苦的,仿佛正在……
她正要細聽,身邊卻起風了。
風吹起了她的裙袂輕紗,輕柔捂住了她的耳朵,仿佛神靈冰冷的觸碰。
她耳邊一時間隻能聽到呼呼的風聲。
神靈輕聲道:“不要聽。”
嗯?
為什麼不讓聽。
她抗議:“您不要阻礙我認真辦案好麼!”
說著她甩甩頭發,想把風趕走,但鬢發上的金鳳羽翼隨著她的動作輕顫,發絲微揚,再徐徐落下。
唯獨風怎麼都趕不走。
她不解,索性抬步向院內,不讓她聽,她自己去看。
然而腳步也被不知從哪生出來的藤蔓絆住。
神靈言簡意賅:“不要去。”
清禾徹底糊塗了:“到底怎麼了啊?”
她追問不止,神靈稍頓,方才道。
“裡麵正在發生很不好的事情。”
不好的事情。
疑似女孩奇怪的聲音……嗯?
“是我太齷齪了麼?”清禾遲疑地問。
是她太小黃人了,不過除了這種比較那什麼的可能,她也著實猜不到其他方麵。
畢竟神靈的行為也很有暗示性嘛。
神靈卻問:“你究竟從哪裡學來的齷齪?”
清禾語塞。
內心此刻頗有些處刑的尷尬。
這要她怎麼答?
她咳嗽一聲,嚴肅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去嘛……無師自通和家鄉某種神秘渠道了解,您更喜歡哪種答案?”
不過就她個人而言,看某些車車學到的更多些。
清禾開了一個不太好笑的玩笑,嘗試活躍氣氛,敷衍過這個尷尬的問題。
然而神靈的重點卻在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去”。
他知道少女的出身。
或許,就是在那段晦暗難堪的日子裡,叫她了解了這些汙濁。
“你不答也可。”神靈平和道。
之後便不再說什麼了。
清禾有些奇怪。
嗯?
她的玩笑效果有這麼好麼?叫神靈光速閉嘴?
“那我什麼時候能進去?”
“現在就可以。”祓神道,“有人已代你我處置了裡麵。”
風聲散去,清禾立刻聽到彆館中傳來的打鬥聲,其中一人聲音正是海滄浪。
清禾三步並做兩步,輕身躍入院落,接著一掌拍出靈力,轟開緊閉的大門。
“海小姐,我來給你——”看病了。
清禾的話說了一半戛然而止。
因為眼前的一切,遠超出她的設想。
血,到處都是血。
地上倒斃著兩個裸.身男子的屍體,他們生前似乎還在做什麼惡心的事情,表情介於□□得逞的滿足與死亡的極致痛苦之間,
另有一素白少女癱坐在大堂角落,她倒是沒死,但模樣淒慘極了,露出的雪白肌膚滿是淤青傷痕,以及沾滿不可言說的醃臢液體。
從她身上那些傷痕積攢情況來看,已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了。
需是長年累月,新傷加舊傷,才導致這樣再難痊愈如初的情況。
由於飽受蹂.躪,她已無法正常端坐,隻能癱軟在地。
最為奇特的是,少女分明受儘痛苦,卻隻木著臉,對外界毫無反應,仿佛冰霜美人。
這不得不讓清禾想到一條情報。
海綾羅為“冰人”,天生無情無感。
所以,這是……海綾羅?
海氏下代唯一繼承人??海氏大小姐??
怎會是如此慘狀?
少女眼裡死氣沉沉,晦暗無光,令人看著打心眼裡難受。
在她世界中,無論是闖門而入的清禾,還是她麵前打鬥的兩個男人,都與她無關。
“是你?”
清禾震驚的目光稍稍從海綾羅身上轉開,投向因她忽然出現,而攻勢有所緩和的兩個男人。
一個是海滄浪,另一個則是她在集市上邂逅的鮫人少年。
“仙子,您快助我拿下這賊子!”海滄浪搶先嗬斥,“他闖入幽竹彆館,殺死我族精英二人,妄想搶走我家大小姐。”
鮫人少年仍是易容打扮,外表平平無奇,他冷笑道:“我從未見過如你這般厚顏無恥之徒,海青明縱容外人淫.侮親女族親,弑殺生靈無度,隻為滿足私欲,還有臉斥責外人麼?!”
堪稱駭人的真相被鮫人丟出來,海滄浪頓時汗流浹背。
他之所以搶先趕到此處,就是為了幫海氏掩蓋罪證,誰能想到,清禾偏偏就對海綾羅如此上心!
清禾目光在三人與那兩具屍體間流轉,一時震驚難言。
她想起來了,海氏全族絕嗣,海綾羅是海青明唯一的女兒。
但海綾羅十二歲後,便再沒有正經醫修為她絕症診治過,隻那一紙懸賞,彰顯著父親的慈愛。
屠殺鮫人的罪名,更是被海青明儘數推至為女兒診治的理由上。
可是,海綾羅的模樣,像是受過診治麼?
十二歲,正是大多女性初潮年紀。
海青明不止自己魔怔地與不同女人試圖誕育後代,更是將延續血脈的責任,冷漠的加之於十二歲的女兒身上。
自她十二歲起,日日如此,夜夜皆然。
清禾露出惻然神情。
這……
如果這已經是解決過的程度,那在解決之前,又是何慘狀?
神靈冷冷道:“這便是凡人之惡。”
所以喜歡凡人很難,生出將其滅種的念頭卻很簡單。
“你要如何做?”
但在神靈開口前,回過神的清禾已經快步奔至海綾羅身邊,自芥子袋中取出乾淨衣裙,遮擋在海綾羅露出的大片肌膚上。
清禾又給海綾羅喂了一顆回春丹,畢竟少女看起來情況實在太糟了。
這才是清禾在看到這一場麵後,內心生出的第一個念頭。
她是個跳脫喜歡炫耀的小姑娘沒錯。
但是,所謂被雙方爭取支持,這一彰顯實力的虛榮,在她看來,遠遠沒有給予一名少女最基本的尊重與憐憫重要。
【天道大人,您的心跳又出現了一息!】赤霄咋咋呼呼道。
棺槨中的白骨神靈,仿佛感到了什麼,睜開空無一物的眼睛,虛無漠然地看向某處。
這一次心跳出現的原因,應是因為……
“祓神大人,我們還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幫到她?”清禾忐忑地詢問神靈。
她知道,祓神在大多數時候,都欠缺對凡人苦痛的共情心。
他淡漠寡情,凡人在他眼中,生命大概不一定有一株開得正盛的草木珍貴。
所以她不知道神靈是否會答應。
——因為悲憫之心在跳動。
有。
白骨神靈無聲道。
本體與分神此刻同一時間開口。
“有。”
神靈平靜道。
“隻要向我祈禱。”
——向我的悲憫之心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