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禾鼻音很重道:“那我剛才也沒給您獻祭什麼啊。”
“已經獻祭了。”神靈淡淡道。
“什麼?”清禾納悶,她怎麼不知道?
她檢查全身,硬是沒發現自己少了什麼。
少女並沒有發覺,自己搖搖欲墜的淚意,以及心底的抑鬱酸澀,不知何時已不翼而飛。
“如同穀聖秘境時那樣,說出你的想法,我予你力量實現,無需拘泥於任何現實情況。”祓神冷淡道,“儘快,勿要浪費時間,我討厭無效的重複。”
“哦哦哦。”清禾放棄尋找行為,“其實我的確有想法,但那屬於神話級彆的事,我就一開始想了想,沒指望能實現。”
清禾仔細描述了自己的構想。
“是我故鄉西方流傳的傳說。說上天覺得人間罪孽滔天,無藥可救,便決定以場大洪水滅絕世間一切生靈。但他唯獨讓一個,嗯,十世善人提前知曉,造了大方舟,挑選容納各個種族的部分生靈,作為大洪水後的萬物先祖,繁衍後代。”
穿越後,這裡也有大洪水的故事。
但和西方神靈以洪水滅世不同,祓神選擇幫助凡人治理洪水,更給了天下數萬年風調雨順。
如今的人,隻怕連洪水為何都不知道了。
“所以我想以一場洪水……不,海嘯,滌蕩水遺島的罪惡,令善人得以重生。”
至於水遺島本身,祓神是否要回收,那是下一步才需要考慮的。
“這個想法離譜到不可能,所以我之前也就是稍微想了想。不過說實話,如今對照起來,感覺其實也隻有這種神跡,方才般配您的權威。”
所謂小人,畏威而不懷德。
懷柔仁善根本沒用。
絕對的權威,絕對的威嚴,方能絕對的震懾。
“可以。”祓神道。
“真的可以啊?”清禾驚了,“一點都不用改?真的麼?”
祓神沒說話,
“我知道我知道,一樣的話您不說第二遍,”她笑起來,大聲道,“但吹您的話,我可以說兩遍三遍四遍一百遍!”
神靈終於無奈開口:“你何時能有些定性?喜怒皆形於色。”
“這說明我好哄,好哄是優點呢。”
有了祓神支持,所有問題都不是問題,她胸前塊壘瞬間暢通,整個人都輕盈到好像能飄起來。
真不愧是她的祓神大人!
有了近乎無限的創造權力,清禾簡直思如泉湧。
“提前預告無可抗拒的死亡,海嘯會淹沒一切罪惡汙穢……嗯,想想就很有審判感和威嚴感。”
而且不止宣告給水遺島,她還要宣告給天下,宣告給悖逆眾仙。
清禾一邊說一邊自我陶醉:“當年就該讓我在您身邊,嗯,就是做那種捧著律法,很嚴肅的那種仙官,幫您立威嚴,我絕對會很有創造性。”
神靈揭穿現實:“不是每名仙官都能有這樣的權力。”
“如果我說,那現在我不就有麼,您會收回去麼?”
神靈聞言輕笑,卻不帶一絲真實笑意。
“你說呢?”
“我說不會!”然後清禾光速縮頭。
*
尚清曆一萬兩千四百零三年,天道隕落的萬年之後,
五月初三。
一個注定令三界為之震動的日子。
那日清晨,水遺島的上空,回蕩著少女的聲音。
清禾漂浮在空中,長發裙袂皆被風吹得烈烈飛舞,鬢邊金鳳振翅,做欲飛之狀。
她神色冷靜而莊嚴,將自己反複斟酌的言辭,宣告世間。
“爾等畏威而不懷德。”
“深受天道恩惠,卻貪婪無度,戕害生靈,以至於惡孽滔天,再無偷生餘地。”
“今日,眷者清禾承蒙天運,在此詔——”
“北海之水,將淹沒洗刷一切罪惡,無辜者將獲得新生。”
清禾稍頓,說出自己期盼已久的,最為堅決有力的四個字。
“此乃,天意!”
話音落下,她腳下的整片土地都瞬間喧鬨沸騰起來,所有人都被她的聲音震動,不約而同的暫停手中動作,表現出不同的反應。
而三界眾仙,無數大能生靈,更是紛紛將目光投之於此地。
所有人都想看看,
清禾垂眸,安靜看了腳下島嶼半晌。
水遺島乃是承蒙天道仁慈,於北海誕生的明珠。
今日,神靈要取回他的珍寶了。
【我還以為你會自稱天道大人新娘呢。】
赤霄仍然記得讓她向三界宣告自己是神靈新娘,幫助祓神恢複心跳的計劃。
【不如之後你每去一地,便宣告你是——】
赤霄的聲音戛然而止。
“嗯?不如什麼?”清禾奇怪道。
靜悄悄。
這劍靈怎麼回事,越來越喜歡說話留一半?
但她清禾暫時沒空思索赤霄的異樣,她需要繼續完成計劃。
少女張開右手掌,蘊含在天地之間,海麵上尤其充沛的水汽自然地被她靈力牽動,湧入她掌中,化作不斷奔湧的澄澈水球。
接著,是海麵。
海水不斷被她牽引,環繞少女恣意奔湧流淌,卻分毫沒有打濕她的衣角。水流化作珠鏈,化作雲肩,化作利劍,化作世間萬物,任憑少女驅使。
冷漠的少女高居於雲端,纖細手指輕輕滑動,便能引動萬鈞水流,奔湧向任何她屬意的地方。
此刻的她,被漫天海水簇擁,恍若深海龍女。
整個水遺島的人都聽到海底深處傳來的沉悶地鳴。
海底巨震。
北海,被牽動了。
海底烈度極高的震波自海底層層傳來陸地時,竟能搖撼房屋,狂風吹動大樹,天地間一片飛沙走石。
即使是有靈力在身的修士,也都被震波掀翻在地。
水遺人恐慌地四處奔逃。
“海嘯,海嘯要來了!”
“快請海平仙子!快求她老人家庇佑!”
“是剛才那少女要殺死我們嗎?!”
除非出竅期,身體素質因靈力長期滌蕩已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否則即使是分神期修士,也不敵自然之威。
然而神奇的是,被掀翻的上至修士官老爺,下至街頭乞丐,男女老少皆在其中。
然而少數修士,部分平民,以及全部嬰兒孺子,無分男女老少,竟也安然無恙。
在水遺島的東北方高地,一名婦人剛生產不久,丈夫為了逃命丟棄她們母女搶先逃跑,結果剛出門就被折斷大樹壓碎了腦袋。
她身體虛弱跑不遠,隻能用身體護住還未足月的女兒,在破爛草屋角落瑟瑟發抖。
可這破爛草屋,在強烈震波竟然有如神助,堅強的屹立不倒。
這是?
婦人蒼白的麵頰陡然煥發狂喜的光彩,她便知道,平日行善積德,總歸是有好報的!
而她衷心感恩的,並不是供奉萬年的海平仙姑,而是那位清禾仙子,以及天道大人的仁慈。
因為就連她這從未讀過書的婦人也知道,海平仙姑隻在乎漁民與海商,對於她這種柔弱清貧婦人,此昂無半分垂憐。
可她還是要日複一日地向海平仙姑祈禱。
因為隻有她會將目光投向遠比內地貧窮的海濱。
海平仙姑教導婦人相夫教子,柔順恭敬,她就用百倍的柔軟善良回饋,希望能夠如海氏仙長所說,打動海平仙姑。
可真正災難來臨時,三千仙人沉默,結發夫君拋棄,她的周圍陷入破碎混亂。
唯有她自己堅守的善良,與那位鎮壓一切,高遠森嚴的強大神靈庇佑了她與稚幼女兒。
唯有真正冷漠注視著所有人的上天,才會看到陷入困厄的善良無辜者。
……
類似這對母女的人在水遺島還有許多。
他們過去的善良無人讚頌,甚至備受嘲諷,但今日之後,絕無人敢輕視善良。
因為,天道猶存。
善惡終有輪回。
看著地麵建築好似孩童積木般驟然顛簸,清禾長長呼出氣,仿佛要排儘內心不平。
為風嶼。
為海綾羅。
為她,最最重要,最最親愛的神靈大人。
她奮力一揮。
“去吧!”
大海徹底沸騰了。
洶湧黑色海麵起伏,在天道震懾下馴服萬年的北海,終於在今日露出它的獠牙。海水猶如沸騰般掀起數十丈高的驚人巨浪,氣勢洶洶向岸上拍擊,在山崖上撞出破碎白沫。
平日聳立的望潮崖此刻根本沒堅持多久,便被一陣更有一陣高的海潮擊碎。
海潮衝破岸線封鎖,衝垮水遺城高大的城牆,輕易將一個又一個罪惡汙穢吞噬其中。
清禾生活在內陸城市,打小除了在電視屏幕上,沒見過海嘯。
而穿越後,自己竟然空手引發了一場海嘯,用於為無辜者複仇。
這令她一時恍惚。
海水不斷衝刷汙穢,卷起埋葬於繁華城池下的汙穢,清禾說道:“如果海綾羅和風嶼能看見這一幕就好了。”
少女的識海中,同樣激蕩著深色潮水,擊碎了海中雲影。
祓神道:“想讓他們親自複仇麼?”
清禾搖頭:“不,我隻是覺得這樣,他們就能順著潮水,遊回大海了。”
“我可以幫助他們,以及更多的人。”
“我總覺得吧,複仇從不是目的,救贖才是。”
少女清靈的黑色眼眸中,倒映出世間萬象。
“不管在什麼時候,複仇都是最差的選擇。”
神靈一時靜默。
見神靈久久不語,她尋思多半又在思索怎麼換著說法訓誡自己。
小姑娘微微鼓起臉:“您不會又要說我幼稚吧。”
“不。”
可這一次,祓神真真切切地,肯定了她的想法。
在呼嘯的海風,與升騰的濕潤水汽中,他不疾不徐開口。
“在足以滅世的權力麵前,你沒有迷失本心。”
“這很好。”
在漫長冰冷的生命裡,神靈極少有如此真心微笑的時刻。
祓神聲音冷淡,卻透著輕柔的笑意。
“不愧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