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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她拖長尾音,故作恍然大悟狀。
哦完,她便隱約期待地看向祓神。
害羞!惱怒!彆扭!
她現在最喜歡看祓神嘴硬彆扭了。
神靈原本大約也有些這麼意思,隻是對上她一臉期待的眼神……
祓神平靜地轉開目光,著重突出一個平靜無波瀾。
但是沒關係。
故作平靜的祓神大人也很可愛。
怎麼樣都很可愛。
清禾望著祓神,眼眸彎起來,露出祓神非常熟悉的甜甜笑臉。
神靈:?
不是什麼反應都沒有麼?
“您不管什麼反應,我覺得都很可愛。”清禾小聲說道,帶著幾分得意的笑,“所以不要故意避嫌啦,沒有用的。”
不知道在得意什麼。
神靈沒有言語,隻是越發握緊了少女纖細柔軟的手掌。
嘿嘿嘿。
清禾盯著兩人相扣的食指,在心裡默默做下筆記。
他們現在的戀愛進度,是可以握手的關係了!
《可以與祓神做的行為清單》除了擁抱、聊天、逛街、共同進餐,終於又多了一項內容。
下次找到機會,就光明正大地和他牽手試試。
清禾如此輕快的盤算,卻被一道聲音打斷了思緒。
“天道大人,清禾前輩……”楓無眠垂死的聲音響起,“求您們、求您們大發慈悲……”
楓無眠身受重傷,看起來全然一副沒幾天好活的架勢。
不行,不能叫他就這麼死了。
“鬆開啦。”清禾對祓神小聲說道,“我去處理一下他。”
她厭惡楓無眠。
尤其在知道真相後,更是巴不得楓無眠遭受與木枝相同的折磨後再死。
所以,現在就這麼讓楓無眠毫無負累的死去,簡直太便宜他了。
祓神並未言語。
冰涼五指一根根慢慢鬆開她,自她指間肌膚緩緩抽離,偶爾不小心摩挲到她的手背,則泛起一陣酥麻電流通過般的微妙感受。
可惡,這家夥打擾她和祓神的握手時間了!
清禾心裡有氣,她大步上前,騰得掰開楓無眠的嘴巴,往裡麵塞了顆回春丹進去。
丹藥入口即化,靈力與藥力在經脈中流淌,快速治愈維護楓無眠受損嚴重的心脈。
隻是楓無眠臉色仍不見好,還是灰白發青,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
她又連喂幾顆虎狼藥效的吊命丹藥,方才留住楓無眠快速流逝的生機。
“清禾前輩不必為我費心,我已是命不久矣之人。”楓無眠衰弱道,“我隻哀求您一件事,隻要能成,便是將我千刀萬剮,也無所謂。”
此刻楓無眠雙臂被斬,全身遍體鱗傷,血流如注。
誰能想到,晌午還意氣風發,目光鋒銳的淩厲殺手,晚間就成了這副不堪模樣?
“你還有機會。”清禾道,“丹藥救不了你,還有天大大人,總歸你沒死,就還有機會。”
“但是。”她表情冰冷,“天道大人也不是什麼渣滓都救,你接下來的每句發言,都必須能打動我與天道大人,方才有此希望。”
楓無眠望著她,嘴唇翕動,十分動容。
“我知道,您並不是給我機會,是給阿姐機會。”
“您不想她不安心,想聽我對她懺悔道歉。”
清禾沒吭聲,不過稍稍好轉的表情,說明楓無眠說對了。
但楓無眠半分沒有走對思路的欣喜。
他反而露出越發痛苦的表情。
“為什麼?您與阿姐素昧平生,今日方才相識,卻能處處為她著想,處處皆可想到。”
但他都對楓輕語做了什麼?
他親手殺死了阿姐。
清禾沒有被他這副可憐情狀打動:“嗯,既然知道錯了,你準備如何補償?”
“我先前哀求您的事情正在於此,我希望你能暫且治愈我的身體,不必兩臂皆還,隻要有一條能使用的胳膊就好了。”怕祓神不應,他補充道,“不必多久,隻需一炷香時間,叫我完成謝罪即可。”
謝罪?
一隻胳膊,一炷香時間,能用來乾什麼?
自儘不過一瞬的事,用不了一炷香,而報複仇人,一炷香時間又絕然不夠。
這番說辭,確實打動了她。
“您呢?”清禾看向祓神。
“不必問我感想,若我說,他便當受極刑。”祓神淡淡道。
清禾道:“我懂了,那便給他一炷香的活動時間吧。”
與祓神不同,她還是希望給些希望。
並非給楓無眠,而是給那個因弟弟誤會下的迫害,而默然死去的女子。
她應該獲得一個來自楓無眠的交代。
霜雪覆蓋了楓無眠血肉模糊的殘肢,隨後迅速凝結化形,最終形成一條冰雪之手。
傷口始終噴湧的鮮血被冰霜凍住,強烈到足以摧毀凡人神識的疼痛也稍顯麻痹。
但這種神奇的效用隻會維持一炷香時間,一炷香後,嚴寒便會酷烈地摧毀他剩下的全部殘肢血肉,令其徹底失去感知能力。
這是來自神靈,充滿血腥氣的饋贈。
楓無眠甘之如飴。
“她葬在何處?”楓無眠稍稍活動手指,發現能用,便迫不及待地看向清禾,哀求道。
清禾沒說話。
楓無眠便明白她的態度了。
“那請求您指明她下葬的方向可以麼?”
清禾指向南方:“那裡。”
“南方……”
是故鄉所在。
是她芳魂所在。
“姐姐……”楓無眠再度全身顫抖起來。
某些事情不可細想,強行忽視時,尚且能夠忍住,可隻要稍稍碰觸,無需任何催化,血淚自然就會大顆湧出。
“我恨……姐姐……我好恨。”楓無眠不甘又痛悔地喃喃,“我為何如此愚蠢?”
可天地悄寂無聲,他又想何處尋那雙撫慰溫柔的手掌?
“無妨,我現在就補償給您。”
冰霜之手,抓住不知被誰丟在地上的短刀。
楓無眠滿臉血淚,嘴角卻露出極其哀慟溫柔的笑意。
刀刃狠狠揮向他的臉頰。
左邊臉頰上,立時出現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此處,是最初我偷饅頭,你刪了我一巴掌,教我人窮誌不窮,不可因此墮了誌氣。”
“但我蹉跎殺手血孽,除卻一句空言,什麼也未曾記住。”
“這道傷疤,是我還給呢的。”
第二刀,砍向膝蓋。
楓無眠生生剜出了他的兩塊膝蓋骨,整個人頓時失了支撐,跪倒在地。
他的臉上,仍然沒有半分痛楚之色。
“在你麵前,我不配站著。”
“這一跪,是我欠你的。”
接著,是毫不猶豫地向胸口一刀。
“這一刀,是我當日傷你,本應剜心謝罪,但我尚需留口氣做其他的,所以暫時欠下一半。”
向肚腹一刀。
“此番肚腸,皆因你得以飽腹,受姐姐活命之恩……我應還你。”
向眼睛。
向耳朵。
向口舌。
向每一寸皮肉。
到了最後,他無處不痛,無處不傷。
此時,楓無眠全靠祓神那一縷先天真氣吊著他的性命,才叫他受了如此重傷,仍然能夠行動。
疼痛與衰弱令楓無眠隻能維持最本能的反應。
於是這個死腦筋的少年殺手,終究哽咽出聲。
他揮刀向自己,哭著問道。
“阿姐,這樣夠了麼?”
血淚沿著他瘦削的下巴,滴滴淌下。
“割肉剔骨,如此疼痛,可有你所嘗痛苦之萬一?”
其實,他也隻是個十六歲的少年。
在動輒百千歲的修真界中,十六歲,還是個過分年輕,過分幼稚的年齡。
至此,清禾終於動容。
楓無眠當真深愛木枝,為其之死感到由衷愧疚。
可事已至此,清禾咬唇,決定給楓無眠一個痛快。
神靈提醒:“距離一炷香時間,還有十息。”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快說!”清禾催促。
癱在地上,幾如爛泥的楓無眠聞聲,艱難抬眼。
“她在南方…我不可……麵北而死。”
這是他留給塵世最後的言語。
說罷,氣絕身亡。
死時,雙目圓睜向南,仿佛還在尋找某人的身影。
雖死無眠。
清禾久久未能言語,隻默不作聲地按照楓無眠遺願,將他扶正麵朝南。
隻見楓無眠的軀體猶如風化的砂石,在風中迅速消散,接著,一株翠綠青苗生出,自他葬身處迅速發芽長大。
乃是梧桐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