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半真半假,李明靜靜分辨著他說的話的真假,他盯著蘇容華,蘇容華一直悔過著:“陛下,微臣也是一時糊塗,微臣為肅王太子,自然一心為著肅王和柔妃娘娘。平樂殿下為督查司司主,位高權重,她與太子本就是姐弟,怎麼可能分開,柔妃娘娘顧慮於此,所以微臣才想了這樣的手段……”
“你混賬!”李明聽到這些,氣不大一出來,就算知道蘇容華是為了柔妃和肅王,也不免罵起來,“你和柔妃,簡直兩個蠢貨!朕啟用平樂為的是什麼?沒有平樂,上官家這種龐然大物,你蘇家願意鬥嗎!上官家可以為了太子動用舉族之力,你可以嗎!”
“如今平樂為了權勢在裴文宣挑撥之下和世家內鬥,不管他們是真是假,上官家如今在朝堂上空出了位置,世家人空出了位置讓朕的人能上去這就是結果!她急什麼?她急也就罷了,你跟著急什麼?這就是你幫著她的方式?!”
“微臣知錯,微臣目光短淺,不能體會陛下深意,還望陛下恕罪。”
蘇容華拚命扣頭,顯得極為慌張。
李明看著蘇容華,一時有些疲憊,他沉默了片刻,許久後,揮手道:“算了,下去吧。你也不適合在朝堂上呆著了,走吧。”
“微臣謝主隆恩。”
蘇容華得了李明的話,站起身來,轉身離開。
他出門後,就看見蘇容卿就等在禦書房外。禦書房外的侍衛都離他很遠,他靜靜看著雨幕,似乎是在等他。
蘇容華走到蘇容卿邊上,兄弟並肩看雨,許久後,蘇容卿平靜道:“你今日不該來。”
“我不來,”蘇容華苦笑出聲,“你怎麼辦?”
“容卿,”蘇容華抬眼看著天,“我雖然不知道你在做什麼,可你彆忘了,我是你哥哥,你不是一個人在走。”
“可是有些路,”蘇容卿神色平靜,“注定要一個人走。等走到頭了,如果我死在那裡,哥哥願意的話,來給我收個屍也好。”
“容卿!”蘇容華咬重聲音,皺起眉頭,“你胡說八道什麼!”
“以後不要管我。”
蘇容卿扭過頭來,冷冷盯著他:“今日之事,日後不可有二。我的路我自己走,我的罪我自己扛。如果你想對我好,”蘇容卿看著麵前錯愕的青年,他腦子裡反反複複都是上一世蘇容華用瓦片割斷了自己喉嚨的模樣,他忍不住顫抖起聲音,“就請你,做好你自己就是了。”
“回吧。”蘇容卿扭過頭去,往禦書房內走去,沙啞道,“去找上官雅喝一杯酒,找個合適的時候,提親去吧。”
蘇容華愣愣站在原地,看著蘇容卿走進禦書房,他的背影淹沒在黑暗裡,蘇容華看了許久,旁人給了他傘,提醒了他,他這才反應過來該走了。
他下了台階,踩在雨水之中走出皇宮,等宮門在他背後合上,發出吱呀之聲時,他忍不住回頭。
高聳的宮門像巨獸張著的大口,他呆呆站在門前,一時有些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他不想回蘇府,卻也不知道當去什麼地方。
他看著權勢腐蝕了他身邊最愛的人,整個華京都似一盆架在火焰上的溫水,不知不覺,就將人煮得麵目全非。
雖然他聽不明白蘇容卿的話,可他卻隱約知道一件事。
他的弟弟走在一條與他截然不同的路上,而他們這一生在前方,都不會有所交集。
蘇容華忍不住仰起頭來,企圖去看那漆黑的蒼天,便就是這一刻,就聽一個嬌俏的女聲響了起來:“喲,沒挨板子啊?”
蘇容華聽到這話,緩緩回頭。
就叫女子一身藍衣,頭頂箬笠,手上多餘撐了把紙傘,腰間懸了個酒葫蘆。
“你這是什麼打扮?”
蘇容華不由得笑起來:“大半夜的,你一個大家閨秀,這是要去雲遊江湖?”
“讓蘇大人猜中了。”
上官雅抬眼看他,笑著道:“本來打算今夜去山上過夜,等明日日出,但聽聞蘇大人舍身救弟入了宮,便路過來看看。沒想到蘇大人好興致呀,這麼淋著雨,不怕受風寒?”
“那不是想著上官大人會來接我,”蘇容華笑著走到上官雅麵前,抬手握住她撐著的雨傘,笑著垂眸看她,“想讓上官大人多心疼幾分嗎?”
“那你可想錯了,我可不是個會心疼人的。”
“無妨,”蘇容華側了側頭,“這事兒在下做得不錯。”
“我帶了酒,蘇大人可有時間,一同去等日出?”
上官雅抬手拍了拍酒葫蘆,蘇容華笑出聲來:“那是自然,上官大人一個人上山,沒有個護花使者,又怎能讓人放心?”
“那倒要謝謝蘇大人了。”上官雅轉過身,甩著腰上得玉墜子,揮了揮手,使喚小二哥一般,“走。”
蘇容華揚起笑容,他撐著傘,跟在上官雅身後。
他突然就覺得,自己好像找到了一個引路人,他什麼都不用想,踩著姑娘的腳步,一步一步往前走就是。
而這時候,蘇容卿跪在李明麵前:“微臣知道,陛下現在誰也不信,可既然不信,陛下何不一試呢?”
李明盯著蘇容卿:“試什麼?”
蘇容卿抬起頭來,目光裡滿是決絕:“試所有陛下心中疑惑的東西。”
裴文宣以為他贏了,可是哪裡有這樣容易的事情?
他從二十五年業火焚燒的煉獄中爬出來,不是為了讓一切重蹈覆轍。
他要把上一世毀了他所有信仰和榮耀、家族和希望的人,一起拖到地獄去。
此時此刻,李蓉和裴文宣也一同到了公主府,兩人肩並著肩一起入內,裴文宣心情好起來,終於想起之前馬車裡介意的事:“你在馬車裡想什麼?我見你出神很久,是心疼了?”
“心疼什麼?”
李蓉笑起來,說完後,旋即就知道裴文宣的意思,她歎了口氣:“我有什麼好心疼?我就隻是想,你說明明如今大家都好好的人,怎麼就會變成上一世的樣子呢?”
“蘇容華如今願意為了救弘德的孩子將自己置於險境,後來卻能為了上官雅毒殺秦真真。”
“阿雅如今明辨是非黑白,後來卻也在宮中不知操縱了多少事。”
“川兒生性仁善,最後卻也為了秦真真一人之死牽連蘇氏滿門。”
“而蘇容卿……清風朗月的貴公子,最後也變成了手持利刃的地獄修羅。”
李蓉苦笑:“你說,到底是誰錯了呢?是父皇?”
“殿下,”裴文宣聲音溫和,“出淤泥而不染,是聖人。而大多數人,如你我,都是普通人。”
“而我們如今在做的,便是把淤泥挖走。”裴文宣說著,抬手握住了李蓉的手,“上一世的人,是上一世。而這一世,其實才剛剛開始。”
“那你呢?”
李蓉突然發問,裴文宣看她:“什麼?”
“你說出淤泥而不染,是聖人。你上一世作過惡嗎?”
李蓉轉頭看他,有些好奇,裴文宣不說話,兩人走在長廊上,李蓉有些奇怪:“裴文宣?”
“我本也是普通人。”
裴文宣聲音很淡,聽不出悲喜:“隻是上一世,每次想作惡的時候,就會想起你。”
李蓉愣了愣,裴文宣苦笑:“不知道為什麼,哪怕最恨你的時候,也不想讓你看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