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蓉領著眾人往內宮疾行時,寢宮之內,柔妃將李明按在桌上:“玉璽在哪裡?”
李明不說話,他閉著眼睛,蘇容卿和華樂在屋中到處翻找,蘇容卿一時也有些急了。
他得找到玉璽,他必須找到玉璽。
外麵傳來廝殺之聲,蘇容卿瞬間抬起頭來,看向柔妃:“李川人來了,快!”
柔妃得話,咬牙取刀,貼在李明脖頸上:“你不是說要把皇位傳給誠兒嗎?你不是說愛我嗎?玉璽呢?!拿出來!”
“朕的位置,”李明神色很淡,“我可以給,你不能要。”
看著李明的神態,哪怕是到此刻了,他還這麼高高在上的模樣,柔妃忍不住顫抖起手:“在你心裡,我也好,誠兒也好,華樂也好,根本就算不上什麼東西。”
李明抬起渾濁的眼,冷冷看著她:“我們低賤、卑微,不過就是個費儘心力討你喜歡的玩意兒。你厭惡世家的高高在上,可你打從心裡,愛的也是那份高高在上。”
“你閉嘴。”
李明聽到這話,麵上頓時帶了些怒意:“你做這些事兒,還想要朕的皇位?你做夢!”
“做夢?”柔妃笑起來,“是,我做夢,我做夢夢了很多年了。”
柔妃說完,手起刀落,一刀便斬在李明手指上。李明痛苦嚎叫出聲:“賤人!”
聽見李明的叫聲,柔妃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暢快,一時之間,竟突然覺得,有沒有玉璽已經無所謂了。
終歸已是窮途末路。
此刻她在乎的是把李明踩在腳下。
九五之尊,眾人俯首之人,被她淩虐。
好似這樣的行徑,就能縫合被他人鄙夷、被他人嘲諷、被他人踩在腳下時的屈辱。
“玉璽。”
她抬手削了李明背上一塊肉,李明叫罵,蕭柔一麵削,一麵又忍不住落淚,反複叫著:“玉璽,把玉璽給我。”
“誠兒要登基。”
“我要當太後。”
“華樂要當長公主。”
“我蕭氏,要成為這大夏最頂尖的貴族!玉璽!給我玉璽啊!!”
“在那裡。”
李明終於不堪忍受,嚎叫著指向地板一個格子:“彆再碰我,”他急急喘息著,“玉璽在那裡。”
聽得這話,蘇容卿趕緊上前,按著李明指的方向打開地板,便見一個玉盒放在裡麵。蘇容卿趕緊把玉盒取出來,將玉璽從裡麵拿出,將懷中遺詔掏出來印下玉璽。
也就是在印下那一刹,大門轟然打開,李蓉領著眾人疾步而入,蘇容卿一把抓起遺詔,轉頭就朝著窗戶跑去。
裴文宣反應最快,隻道:“我去追。”
說完,裴文宣就跟著蘇容卿消失在窗口。
蘇容卿一走,便帶走了一大批人,李蓉抬起頭,就看見李明坐在椅子上,柔妃用利刃抵在李明脖頸上,華樂站在她身邊,身體微微打顫。
“放我們走。”
柔妃冷靜開口,李蓉神色平靜,她揮了揮手,荀川便應了一聲,領著人退了下去。
房間裡就留下李蓉和李川,李川拉了凳子,讓李蓉坐下,而後立在她身後不言,李蓉優雅坐在位置上,笑著看著柔妃。
柔妃抓著李明的頭發,看著這樣的李蓉,不由得帶了幾分恐懼。
李蓉笑了笑,輕輕抬手:“動手啊。”
“李蓉,”柔妃咬牙,“這是你父親。”
“父親?”李蓉低頭笑起來,“這也是華樂父親,你的丈夫,怎麼就獨獨隻是我的父親了?你動手,與我何乾?”
“打小,他最寵愛的兒子是李誠,最愛的女兒是華樂,真心愛過的女人是你,如今你要殺他,和我說這是我父親,讓我放你們走?”
李蓉似覺好笑:“你是覺得我軟弱可欺,還是愚昧無知?”
“你想動手就快點,你這裡抹了他脖子,我好趕緊讓川兒登基。衝你這份功勞,我留一個全屍。”
“母親。”
聽到這話,華樂一時有些慌了。
她看了看蕭柔,又看了看李蓉,而後也不知怎的,她突然就跪了下來。
“殿下,”她顫抖著聲,眼裡全是祈求,“求求您看在同為李氏血脈的份上,放過我。我是您的妹妹,您今日放了我,我保證,以後我再也不和您爭執,我永遠是您最忠心、最孝敬、最聽您話的妹妹。”
“以往我錯了,”華樂說著,跪著往李蓉爬過去,“你原諒我,求求你,原諒……”
話沒說完,劍“噌”的一聲,便落在了華樂麵前,華樂愣了愣,她呆呆抬頭,就看李川冷眼看著她:“離我姐遠點兒。”
聽到這話,柔妃突然笑了。
“兒啊,”她喚華樂,“看明白了嗎,求饒是不會有任何結果的,我們這樣的人,一輩子都不能求饒。”
說著,她放下李明,朝著華樂走去,她似乎是想去扶華樂,然而她的眼睛,卻一直盯著李蓉。
“你說得不對,其實你該在乎他的。”
“他不愛我,也不愛誠兒,更不愛華樂。我們在宮廷裡,就是他眼中的汙點,爛泥。隻是他需要我們,利用我們。”
“他從來沒想過我為修北燕塔。”
“他從來沒有給我一點尊重。”
“他從來不在我麵前克製脾氣,想打就打,想罵就罵。”
柔妃停在李蓉麵前,她看著李蓉,慢慢笑起來:“我忍了他一輩子,等了他一輩子,愛了他一輩子。可是他不在意我,就因為,我出生卑賤,我是個奴才,而你母親出生高門貴族,她生來就流著上官氏的血,她永遠不會犯錯,她必須得到尊敬。”
“可憑什麼?”
柔妃盯著李蓉:“憑什麼,你們生來就是人上人?而我,生來就要被踩在泥裡。這上天公平嗎?”
“不公平。”
李蓉果斷開口,柔妃愣了愣,李蓉聲音很輕:“所以,你該爭。隻是不是有一個合理的理由,就可以肆無忌憚作惡。”
“我同情你,”李蓉靜靜審視她,“可我不能支持你。”
“同情我?”柔妃聽到這話,忍不住笑起來,“是了,你們這些人,是該同情我們。我該好好感謝,平樂殿下給的這份……”
柔妃說著,抬起眼來,目露冷光,出聲的片刻,她往前一邁,手中匕首急刺而去!
也就是那一刻,羽箭從窗戶猛地射出,瞬間貫穿了柔妃的頭顱!
柔妃的血噴灑在華樂身上,也濺在李蓉臉上。
李蓉麵無表情看著柔妃倒在地上,華樂在短暫失神後,突然尖銳的叫出聲來。
她瘋狂大叫,在血泊裡一麵叫一麵後退,而後瘋瘋癲癲衝到門前,打開大門衝了出去。
片刻後,驚叫聲戛然而止,李蓉看著倒在地上的柔妃,感覺她的血浸潤鞋底。
她看了很久,輕聲開口。
“願來生,你生在一個更好的世界。”
一個不問出身,不問血統,無論男女,每個人都能得以尊重,能通過努力往上,獲得更好人生的世界。
李蓉說完之後,她抬起眼,看向對麵的李明。
他身上的龍袍已經被血染透,父女靜靜對視。
許久之後,李明虛弱開口:“不殺我嗎?”
李蓉想了想,站起身,轉過頭去:“好好休息吧,我叫太醫過來。”
“為什麼不殺了我!”
李明見李蓉似是毫不在意轉身,他忍不住低吼,李川轉頭,看見站在門口的李蓉。
李蓉目光落在倒在雪地裡的華樂身上,她看了很久,輕聲道:“你罪不至死。”
“你不是個很好的父親,也算不上一個好的君主,如果是以前我想殺了你,但有一個人教會我,記住一個人的好,比記住一個人的壞更重要。總是記住惡,久了,就不記得自己的善了。”
說著,李蓉抬眼,深吸一口氣:“況且,你也不需要我動手了吧?”
“父皇,好好休息吧。”
李蓉說完,便推門走了出去。
等出門後,她轉頭看向旁邊荀川:“裴文宣呢?”
“據說在未央宮。”
“你守在這裡,陪著川兒,彆離他半步。”
李蓉吩咐完,便提步走了出去。
李蓉往未央宮趕去時,裴文宣提劍走在未央宮最離間的寢室中。
他追著蘇容卿一路趕過來,侍衛都在宮外廝殺,此刻未央宮中,就他和蘇容卿兩個人。
蘇容卿會選擇未央宮逃竄,必然是因為未央宮有著出去的密道,上一世上官雅坐鎮中宮這麼久,蘇容華自由進出宮中,必然是有著什麼特殊的進出方式。
未央宮最裡的房間,光透過紗窗進來,形成一片昏暗之色,輕紗在風中飄揚,繡著山水人物的屏風隔在房間,外麵砍殺不斷,房內卻靜得連滴水聲都能聽出來。
蘇容卿就在這裡。
裴文宣知道,但他卻不知他藏匿於哪個位置。
而蘇容卿也是如此。
他們雙方藏在暗處,一麵觀察周遭,一麵隱藏身形。
燈花突然爆開,裴文宣突然間屏風上落出一個身影,他長劍直刺而去,對方也明顯發現了他的存在,兩把劍同時刺過屏風相交,而後一路劃過屏風,橫切上方山水墨畫,一路抵達儘頭之後,裴文宣手腕一壓,劍便直接壓著蘇容卿的劍抵了過去!
然而蘇容卿反應極快,長劍一挑便從旁邊一腳踹去,隨後趁著裴文宣躲擋,旋身一劍直接砍下!
屏風被兩人撞翻在地,兩人的劍狠狠衝撞在一起,麵對麵相交之時,裴文宣清晰看見對方眼中冰冷的殺意。
裴文宣輕輕一笑:“素聞蘇大人學院考校年年魁首,未有一門不拿第一,傳言果然不見,蘇大人當真劍術非凡。”
“承讓。”
蘇容卿沒有多言,抬手一掀便急攻揮砍而下!
房間內輕紗飄舞,兩個打鬥著的人影若隱若現,兩人劍術不相上下,一時纏鬥得難舍難分。
兩人都算不上頂尖高手,但於文臣之中,也算格鬥有術,長劍砍殺,相抵,既又分開。招招帶著置人於死地的很久,不帶半分忍讓。
“你早想殺了我。”
蘇容卿察覺裴文宣的殺意,冷淡開口。裴文宣聞言冷笑:“你第一次給殿下撐傘時,”長劍再一次撞擊在一起,震得兩人都手臂發麻,“我就想殺了你。”
“巧了。”蘇容卿抬手削冠而過,“你和殿下定親當日,我也這麼想過。”
“那我得感謝,二公子不殺之恩。”
裴文宣直取蘇容卿頸前,蘇容卿急急後退。逼到柱前,蘇容卿猛地閃身,裴文宣來不及收劍刺在柱上,蘇容卿順勢朝著裴文宣手揮砍而下,裴文宣急急起劍,一把抓住蘇容卿的手腕,過肩直接將人砸往地下!
蘇容卿手被逼得放開長劍,用儘力氣將裴文宣帶到地上。
雙方都被逼棄了劍,便在地上赤手空拳對毆起來。
這是他們五十年來第一次正麵交手,就是生死之間。他們也不多說其他,裴文宣抓著他的頭發就按著他的頭萬地上瘋狂砸下去,蘇容卿雙手抓住裴文宣手腕一折便踹上他腹間!
他們像兩隻野獸,兩個鄉野村夫,完全沒有任何儀態可言,一拳一腳狠砸在對方身上。
外麵人似乎越來越多,蘇容卿明顯有些急了,一把鎖住裴文宣咽喉,就往死裡下手。
裴文宣反手掐著他脖子,也不肯鬆開。
“你……你還掙紮什麼……”
裴文宣感覺呼吸開始艱難起來:“你走不了,那個假李誠也不可能有用。殿下心意已決,一個遺詔逼不了她。”
蘇容卿不說話,他也被裴文宣掐得難以呼吸,他喘著粗氣不肯放手,聽著裴文宣開口:“你明明有那麼多路選,你就是不肯走。你既然早早重生,你明明可以提親娶她,是你不敢。”
“你明明可以放下,同她一起輔佐李川,是你不願。”
“你明明知道世家有錯,李川雖錯可改,是你不肯。”
“到頭來,你一無所有,還要說你無路可走,蘇容卿,不可笑嗎?”
“可笑。”
蘇容卿一開口,瞬間泄力,裴文宣翻身一滾,一腳將他踹開!
兩人翻滾到兩側,迅速翻身而起,跪在地上急促咳嗽起來。
裴文宣先抬頭看他,就見蘇容卿蹲在地上:“可我怎麼辦……”
“我是蘇氏少家主,我怎能置家族利益於不顧。”蘇容卿咳嗽著,抬起頭來,“我已經失去了殿下,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我聯絡世家謀反,我把性命壓在上麵,如今你們告訴我我錯了?”
蘇容卿說著,笑出聲來:“那我失去的呢?不是白費了嗎?我本來可以迎娶殿下,我可以像我大哥一樣,任性跪在父親麵前苦求,去迎娶殿下。可我沒有。我上一世,看著她嫁給你,她出嫁那天,”蘇容卿聲音哽咽,“我跟著她的花車,一直走到公主府。這一世,我親自勸著你去娶她。我為你迎親,我親手把你交給她,就是因為我選了這條路。”
“我已經放棄了我最寶貴的東西,”蘇容卿盯著裴文宣,“我不可能錯。”
“你記住一件事,”裴文宣聲音平靜,“殿下,不是你放棄的。是我爭取的,無論你選擇爭與不爭,”裴文宣定定看著她,“殿下,都是我的殿下。”
蘇容卿聽到這話,沒有說話。
兩人靜靜對視,裴文宣站起身來,抬手拔了還刺在柱子上的長劍:“你記好。”
“你錯了,就得認。”
“她愛我,你得滾。”
“這輩子,你不管活著死了,都彆想接近殿下,”他用劍指他,“一分一毫。”
話音剛落,裴文宣抬手揮砍而去,蘇容卿就地一滾直接取劍反手抵住。
劍與劍相交之聲響徹房間,這一次,兩人都拚儘全力,仿佛是被什麼激怒,不管不顧揮砍向對方。
輕紗被砍得四處飄落,屏風損壞大半,外麵聲音越來越少,直到最後,隱約聽見李蓉一聲詢問:“人呢?”
李蓉聲音出現那刹,蘇容卿手上一抖,裴文宣劍直接擦著他的劍貫穿他的胸腔。
鮮血緩慢流出,兩個人都停了動作。
李蓉推門而入,就看見房間之中,裴文宣的劍抵在蘇容卿心口。
李蓉入內,裴文宣迅速抽了劍,蘇容卿直接滑落在地上,靠著柱子,看著走來的李蓉,輕輕喘息。
李蓉看著這個熟悉的人狼狽的模樣,她一時竟不知是該怨恨還是傷懷。她走到蘇容卿麵前,緩緩蹲下身子,蘇容卿一雙眼全落在她身上。
“結束了。”
她看著他,聲音很平靜。
蘇容卿聽到這句話,緩慢笑起來:“殿下來了,我很高興。”
“道個彆吧。”
李蓉看著他,似如看一個舊友,帶了憐憫和悲傷。
蘇容卿看著李蓉的目光,他喘息著,最後,也隻問:“殿下,一定要,改製嗎?”
“一定要。”李蓉肯定回答,“我希望,這世間,再也不要弘德和蕭柔。”
“我也希望,這世間,再也不要上一世的阿雅、蘇容華、你、我、我父皇、母後、謝蘭清……”
“不要用冠冕堂皇的話,遮掩吃人的事實。人是人,所有感情,所有權力,都理應尊重。”
蘇容卿沒說話,他定定盯著李蓉。
李蓉等著他,好久後,他顫抖出聲:“世家最大之爭,在於嫡庶。”
李蓉沒想到最後蘇容卿最後的道彆,居然是這個,她愣了愣,隨後就聽蘇容卿看著她,輕聲開口:“殿下,我從未想過害你,我一直希望,您能過的好。”
“哪怕是和裴文宣在一起,”他笑起來,“都要過得好。”
“我重生回來,沒有求親,不是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