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失憶了。
裴文宣清晨睜開眼時, 非常清醒意識到這個問題。
此時天還未亮,外間有O@之聲, 裴文宣睜開眼睛,扭過頭去,聽著一個女子壓低了聲在吩咐:“昨日駙馬被花瓶砸了頭,你們好好伺候著,讓他這幾日好好休息,莫再憂心公務。”
“若駙馬不聽勸呢?”
有人頗為憂心,女子冷笑了一聲, 威壓十足:“那就讓他跪著等本宮回來, 我倒要看看他打算怎麼死。”
說完,女子便在眾人簇擁下出去。
裴文宣稍一思量就明白了。
他是個駙馬, 昨日被花瓶砸了頭。
他的妻子,應該是個頗有權勢的公主,身為女子還要上早朝, 非同一般。
而且,他的妻子似乎十分看不起他,對他毫無半點尊重, 可見並無甚感情。
能成為駙馬,想必他身份不低。如今失憶,在這樣的環境中,必然不是偶然,想必是有更多紛爭, 他不能暴露出短處,先穩住局勢再說。
裴文宣一麵想, 一麵打量著周遭,在床上緩了一會兒後, 他慢慢起身來,喚了一聲:“來人。”
一個青年推門進來,恭敬中帶了幾分歡喜道:“公子,你醒了?這就叫人來伺候了?”
裴文宣故作鎮定點點頭,心裡已經分析出來――這人大約是他來公主府前就帶著的人,所以才叫他公子,相對整個大環境來說,是十分值得信任的。
但他還需要再觀察一下。
於是他有著對方扶起來,伺候他洗漱,他一直不說話,對方不由得有些奇怪,勉強笑道:“公子,你今個兒話有些少啊?沒事兒吧?”
“沒事兒。”
裴文宣取了帕子,擦著手,輕聲道:“今日我在家養傷,你找個說書的來,我休息休息吧。”
“公子今日真是雅致,童業這就去請京中最好的說書先生!”
原來叫童業。
裴文宣心裡暗暗記下。
見對方風風火火出去,他想了想,又道:“還是我同你去吧。”
如今找個徹底陌生的地方,反而安全。
裴文宣起身去,由童業領路,去了一家幽靜的茶樓。
說書先生在下麵講著時下最為百姓所喜的《霸道公主》,這個故事中,公主雲汐暗戀京中第一貴公子玉無緣,兩人本來兩情相悅,卻因政治鬥爭被逼嫁給寒門出身的杜雲修,雲汐不喜杜雲修,但為了利益和杜雲修合作,利用杜雲修協助雲汐弟弟登基,杜雲修成為丞相後,卻得知雲汐與玉無緣暗中偷情,憤怒之下殺害玉無緣,至此雲汐恨他入骨,他們一個是手握重權的長公主,一個是權傾朝野的攝政王,名為夫妻,實為怨偶,相愛相殺,糾纏一生……
說書先生說得聲情並茂,台下女子哭得難以自己,有些哀歎玉無緣的殞命,有些悲痛杜雲修的深情,恨不得自己成為雲汐,以身代之。
裴文宣漠然聽著這個故事,童業悄悄看了他一眼,緊張道:“公子,這些都是民間亂說的,您彆生氣。”
裴文宣手中頓了頓,看童業的反應,他突然意識到,此事與自己有關。
沉默片刻後,他讓童業以領賞之名,將說書先生叫了上來。說書先生上來後,裴文宣將童業支走,他端起茶,緩聲道:“先生可知,這《霸道公主》,故事源於何處?”
一聽這話,說書先生“哐”就跪了,直覺招惹了不得了的人物。
裴文宣笑了笑,放下一塊碎金:“您知道多少說多少,不為罪。”
說書先生知道得很多,和這個先生聊了一個下午,裴文宣大約就知道了,這個故事果然源於他和那位叫“李蓉”的公主,以及當年京中第一貴公子蘇容卿。
裴文宣知道後,第一個反應便是憤怒,李蓉竟然這樣公然給他戴綠帽子,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他以前竟然會這樣喜歡她?可恥!
還好如今迷途知返,按照這個說書先生所說,他如今與李蓉在朝堂上大約是勢同水火,隻是互相下不了手罷了。
裴文宣想明白這一點,看了看天色,起身離開。
李蓉要回府了,他還得裝著點。
裴文宣心中懷揣著心事回到府中,他一麵走一麵和童業套話,童業腦子簡單,很快裴文宣就將公主府摸得清清楚楚。
等了一會兒後,裴文宣就聽外麵傳來喧鬨聲,是李蓉回來了。
李蓉剛回來,就在屋裡發了脾氣:“你看看你手裡那些瘋狗!”
李蓉似乎是在朝堂上受了委屈,罵著他:“一個勁兒盯著崔玉郎參,崔玉郎去巡視並州,先斬後奏了李楠是他不對,但當時他不殺人就回不來了,禦史台能不能給個台階,一定要把崔玉郎砍了才罷休是吧?!”
裴文宣靜靜聽著,明白這肯定是她在和他鬨矛盾。
李蓉心裡來著氣,發了火後,見裴文宣坐在桌邊,似乎是在等她吃飯,她心裡軟了些,就等著裴文宣哄她。
朝堂上他不讓她,但家裡一貫是哄著的,她坐下來,見他不說話,又道:“你聽見沒?明天你去和禦史台說說,也不是什麼大事,給個麵子吧。”
“朝廷自有法度規矩,”裴文宣揣摩出了一個最合適的態度,作為貌合神離的福氣,麵對李蓉的發火,他必須擺出公正拒絕的姿態――“殿下自己去和禦史台說就是,找我做什麼?”
李蓉聽到這話,睜大了眼:“你說什麼?你竟敢這麼和我說話?!”
果然,她十分蠻橫。
裴文宣心中有了定論,他冷冷一笑,站起身來,摔袖離開。
李蓉握著筷子,轉頭看了一眼旁邊的童業,童業頭上冒著冷汗,忙道:“今日公子出去聽書,聽見那個什麼《霸道公主》……”
一聽這個,李蓉臉色就變了,這個故事她有所耳聞。
她抬眼看向屋外,裴文宣已經走遠了。
蘇容卿……
他果然還是介意。
李蓉一時氣短,她也不敢再說裴文宣這突如其來的脾氣。
她吃了幾口飯,去書房冷靜了一會兒,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晚上和裴文宣服個軟。
裴文宣向來脾氣不錯,這麼生氣,想必心裡是悶得慌。
想好之後,她把正事兒昨晚,然後就去浴池把自己洗得香噴噴的,舒緩了心神,隨意取了一件薄衫披著進了房間。
裴文宣正在屋中思索著接下來的事兒,聽見門嘎吱得聲音,抬起頭來,就看李蓉身著一件薄紗,撩著頭發走了進來。
這衣服很薄,幾乎能透過衣衫看見裡麵的肚兜。
這個女人雖然潑辣,但身段倒是一等一的,穿成這個樣子,假裝不經意撩著頭發進屋,這種又純又欲、不露聲色透出的春情,才最為惹人。
裴文宣覺得有些反應,想起說書先生說的“杜雲修”,頓時有些惱恨。
這女人想必就是借著這些手段,過去才控製著他。可如今他沒了對她的迷戀,他清醒得很!
李蓉進了屋,見裴文宣冷著臉,她知道他氣得狠了,輕咳了一聲,假作關心道:“那個,還沒睡啊?”
“與殿下無關。”
裴文宣低下頭,看著麵前的折子。
李蓉坐到他對麵,一雙眼靜靜注視著他。
那眼好看的很,就這麼看著,就讓人心猿意馬。裴文宣覺得自己過去果然被她牢牢控製,至少這身體被她控製得死死的。
這讓他十分惱怒且難堪,他冷著臉不說話,李蓉伸過手,拉住他衣衫,搖了搖:“裴哥哥~”
裴文宣僵住,李蓉撒著嬌:“你看看我,彆生氣了嘛。”
人前人後兩張臉,倒真是放得下身段。
裴文宣心中冷笑,他已經知道了對方的意圖,抬起頭來,帶了幾分嘲諷看著她:“想要我幫你擺平禦史台?”
李蓉趕緊點頭,想著這是裴文宣打算和好的示意。
禦史台也算不上什麼大事,但裴文宣想幫她,這不是和好是什麼?
裴文宣放下手中的筆,往身後椅子上一靠:“既然想勾引我,就得有點誠意。”
李蓉有些茫然。
裴文宣拍了拍自己的腿,眼中全是嘲諷和冷傲:“上來,自己動。”
李蓉臉色很難看,看他的目光一言難儘。
“看來殿下也不過如此嘛,”裴文宣譏諷開口,“我還以為殿下多放得下身段。你以為過去的事兒這麼容易一筆勾銷嗎?李蓉,”裴文宣冷笑,“從今天起,彆做這種夢了。我再也不是以前的裴文宣,任你欺負了。”
完了完了完了。
李蓉感覺冷汗出來,想著那個說書先生到底是編排了些什麼,把裴文宣激成這樣。
裴文宣見她臉色發白,見目的達到,起身就要走。
李蓉一看裴文宣起身,趕緊站起來,將他按回去,忙道:“我動,我自己動,你彆發脾氣。”
“你做什麼!”
裴文宣見李蓉來扯他衣服,一時緊張起來,李蓉將他按在椅子上,一麵扯他衣服,一麵跨坐上去。
裴文宣慌了,掙紮著道:“放開!你彆碰我!不知羞恥!李蓉!”
李蓉拉扯著他,他不好推李蓉一個女人,她穿的太少,碰哪兒都不合適,而且隱約有一種不知道哪裡來的阻力,讓他下意識不想弄傷她。
而李蓉見裴文宣這種時候還時時顧忌自己,便知有戲,她趕緊使出各種手段,在裴文宣罵她的聲音裡把事兒辦了。
“李蓉你不知廉恥!你下流!你彆碰我衣服!放開我!彆碰我那兒!你不要……”
事突然成了,裴文宣一下止了聲。
房間裡突然安靜,李蓉抬手環住他的脖子,自己發著力,笑眯眯問他:“我不要什麼?”
裴文宣說不出話來。
他死死捏著椅子扶手。
他算是明白自己以前怎麼栽的了,這個女人……這個女人!!
真舒服。
裴文宣最終還是短暫屈服於自己的欲望,他想,先把握當下,來日方長。
【2】
裴文宣深刻反省了自己的錯誤。
美色誤人,他終於有了理解。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答應李蓉幫她擺平禦史台的事兒的,等第二天早朝時候,這已經成了定局。
雖然他和李蓉勢同水火,但答應了就要做到,這點君子風度他還是有的。
他一點一點摸索了自己平時的生活習慣,黨羽,然後將崔玉郎的事兒吩咐下去。禦史台裡跟著他的人歎了口氣,隻道:“大人還是向殿下低頭了。”
“這是最後一次。”
裴文宣一聽這話,立刻發聲,向所有人做出保證:“下不為例,日後,我再不會被這妖婦迷惑了。”
眾位大臣:“???”
“放心吧,”裴文宣拍了拍離自己最近的大臣的肩膀,“日後,我不會對她手下留情。”
您也沒對他手下留情過啊。
眾人憋了半天,很想問問裴文宣,以前都從來不會因為感情的事兒來讓他們向李蓉讓步,今天居然破了例,看他春光滿麵精神煥發的模樣,想必是夫妻感情更進一分,就這樣,還敢說“以後不會手下留情”?
怕是感情越來越好吧?
但這些話眾人憋著不敢問,裴文宣說什麼,就是什麼。
裴文宣見眾人不說話,有許多話欲言又止,他想,大家大概是還不夠相信他。
沒關係,以後他會向他們證明,他再不是那個為愛情低頭的裴文宣。
男人,怎能為愛情折辱了自己?
裴文宣心中冷笑,走出門去,剛出禦史台,就看見一個俊雅青年站在門口。
他生著副好皮囊,看著就是個招女人喜歡的,見裴文宣出來,他趕忙打招呼:“裴大人!”
裴文宣停住腳步,看向對方,崔玉郎上前來,恭敬道:“崔某的事兒,讓裴大人費心了。”
崔玉郎。
裴文宣立刻猜出來,他點點頭:“舉手之勞。”
“幫了忙,我還是要幫忙的。”
崔玉郎笑笑,他從盒子裡取出一盒丹藥:“就上次說的事兒。”
裴文宣抬眼看他,崔玉郎笑了笑:“此藥溶入水中,無色無味,殿下喝了不會察覺。此事隻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知最近殿下忙碌,對你們關係有損。用與不用在於你,”崔玉郎將藥盒放入裴文宣手中,“有時候行非常手段,也並非是錯。你也不必太過古板……”
“我明白。”裴文宣打斷崔玉郎勸他的話。
若一開始不明白這個藥丸是什麼意思,現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必然是他與李蓉已勢如水火,這個藥便是他像崔玉郎要來毒殺李蓉的。
他已非吳下阿蒙,絕不心軟。
他抬起頭,冷眼看著崔玉郎:“此藥隻需放入水中即可?”
“對。”
“多久發作?”
“無需片刻。”
“有解藥嗎?”
“沒有,你放心,此事必成。”
“發作後是何反應?”
“先會感覺呼吸不暢,麵紅氣喘,身體發熱,之後……”崔玉郎眼神意味深長,“無需我再說了吧?”
裴文宣明白,死亡,總是不那麼容易說出口。
“可有其他禁忌?”
“這……”崔玉郎見裴文宣苦大仇深的神色,總覺得有些不太對。一顆春/藥,為何要如此嚴肅?
之前裴文宣同他聊天說到李蓉最近過於忙碌,根本無心風月,他才想到這種法子。隻是上次一提就被裴文宣罵了回來,如今接受……也是一種重大轉變,嚴肅也是正常。
於是崔玉郎拍了拍裴文宣的肩,安慰道:“也沒什麼,不要有太大心理負擔就是了。”
【3】
說是不要有太大心理負擔,可當裴文宣看見李蓉進屋時,他還是感覺到了猶豫。
大約畢竟是他這麼多年妻子,雖然她騙他害他,私通他人,恨他入骨,可……
裴文宣看著旁邊已經放好藥的杯子,心裡有些刺痛。
他好似……還是會對她動心。
可不能這樣。
裴文宣冷下臉來,此女心思歹毒,若不除她,日後怕是夜長夢多。既然之前他已和崔玉郎定下刺殺計劃,執行就是。
裴文宣心裡想好,李蓉進屋來,脫了外衣,轉頭看向裴文宣,不由得笑道:“怎麼還不開心?”
“沒什麼,就想著朝上的事。”
裴文宣抬起頭來,笑了笑:“昨夜是我不對,我給你賠個不是吧。”
說著,裴文宣端起放好藥的茶杯:“還請殿下飲下這杯茶,算作原諒。”
李蓉聽裴文宣低頭認錯哄她,輕輕笑了笑:“也不是什麼大事,我都沒想到你會幫我去擺平禦史台。”
李蓉說著,端了茶杯,竟然是完全不疑有他,直接喝了下去。
裴文宣愣了愣,他之前準備的一係列說辭都沒用上,她竟然這麼信任他!
裴文宣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可他失憶前既然已經準備殺她,必然是有了決斷的,他不能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