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那幫閒還在支支吾吾,三棍子都憋不出個屁來,周圍人就開始催促起來“李大胡子,你到底要不要寫啊?不寫快滾蛋,我們都等著讓小神童給我們寫信呢!”
那被喚作“李大胡子”的幫閒被人一催,更想不出來了,隻得胡亂說道“那你就幫我寫‘好多天不見了,我想你想得睡不著覺,你這幾天想我沒有’,這樣成不成?”
旁人聽了直搖頭“你這種肉麻大白話,哪裡值得浪費一張好紙?小官人,咱彆給他寫了,他根本就是來搗亂的。”
那幫閒本來確實是來搗亂的,這會兒聽其他人都急切地想讓小神童幫忙寫信頓時就後悔起來。
他想到從小到大這還是頭一回有人專門幫自己寫東西,不由
梗著脖子道“為啥不給我寫?我都想這麼半天了,好不容易才想出來的!”
文哥兒沒有嫌棄幫閒講的話太俗氣,而是繼續詢問“那你署什麼名字?”
那幫閒一愣,平時大家都喊他李大胡子,或者“姓李的”,他的名字也是很久沒人正兒八經喊過了,更彆提被人正兒八經寫在紙上。
“我叫李大壯,強壯的壯,我爹娘想我長得壯點兒,能扛病也能扛事。”
那幫閒絮絮叨叨講起了他死去的爹娘。
他也不是生來就這麼混不吝的,早些年他父母尚在,他也曾想過以後是考個功名好還是做點生意好,不管他說想做什麼,他娘都會說“好,好,好,我兒肯定有出息”。
如今他年過三十,一事無成,爹娘也不在了,沒婆娘沒兒女,連爹娘留下的幾間破屋都被人哄了去,平時連個正經的落腳地方都沒有,都是和其他幫閒擠一起將就著過夜。
隻有在活得比自己還卑賤的窯姐兒而前才覺得自己像個人。
他怎麼成這樣了?
李大壯還在恍惚著,文哥兒已經站到了矮凳上,相當信守承諾地幫他寫起信來。
開頭是心肝,結尾是李大壯,整封信一個字都沒改,寫得整整齊齊。
那紙上分明全是俗言俚語,字跡瞧著也十分稚氣,眾人看了卻生不出嘲笑的想法來了。
叫他們自己去想寫點什麼,他們難道就能想出更文雅的話來?
五十步莫要笑一百步了!
文哥兒一筆一劃地把信寫好了,雙手拿起來給那個叫李大壯的閒漢看,他這裡是免費幫寫,所以就算有不滿也是不改的,隻是讓對方瞧瞧寫出來的成品罷了!
文哥兒一邊把信遞給李大壯,一邊給大夥講自己“一經送出,恕不更改”的代寫原則,那股子伶俐勁看著就叫人喜歡到不行。
李大壯接過那封短短的信,紙張的觸感對他來說有點陌生。
文哥兒既然說要免費,用的自然不是什麼好紙,都是從鋪子裡拿最便宜的,他隨便一封壓歲錢都能買一大摞裁來寫半天的那種。
這就算是這麼粗糙的紙張,也是他們平時舍不得花半枚銅板去買的。
李大壯拿著信從圍在代寫攤子前的人群裡,隻覺街上的日頭明晃晃的,照得他睜不開眼。
李大壯走了,剛才那些催促他的人卻是沒立刻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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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是他們都沒想好要寫啥。
要是坐上去後和李大壯那樣憋個半天隻憋出個“我想你想得睡不著”來,豈不是要被周圍這些好事者嘲笑個十天半個月?
眾人正猶豫間,一個身材有些傴僂的老頭兒擠進了人群裡,步履蹣跚地來到那個空座位前。他很客氣地先詢問周圍的人“你們不急著寫吧?”
周圍的人顯然也認得這老頭兒,立刻說道“不急,不急,你先寫。”
原來這老頭的兒子從軍,正好碰上北虜犯邊,人沒了。他老伴哭瞎了眼,平時什麼都做不了,全家就他一個出來掙點辛苦錢買藥。
老頭兒脖子處有個肉瘤子,就是他每逢紅白事或者彆人搬家就跑去擔擔抬抬、日積月累之下磨出來的。
他們這個行當大夥都喚作“窩脖兒”,原因就是他們這一行後脖處都會有這麼個標誌性的肉瘤。彆看老頭兒年紀大了,他現在幫人“窩”起嫁妝來還健步如飛哩!
眾人都知曉老頭兒還有個女兒,當年嫁給了她哥哥的袍澤。那邊離京師有點遠,軍戶又不能隨便走動,想見上一而格外不易。
想來他是想寫信給他女兒吧?
老頭兒人為和善,鄰裡都挺喜歡他,哪怕是周圍這些幫閒也對他頗為同情,自是主動騰出位
置領他落座。
文哥兒好奇地看了眼老頭兒脖頸上的肉瘤子,照例先問了稱呼、內容、署名,說是得把家書裡要寫的話逐句逐句溝通好了才好提筆寫。
眾人都覺得這對老夫妻過得苦,老頭兒給女兒的信卻不是訴說日子多辛苦的,隻說家中一切都好,且近來她母親眼睛能看到些許光亮了,張醫士說隻要不斷藥,將來指不定還可以複明。藥錢他們有的,衣食也都不缺,她在夫家安心相夫教子就好,不必總牽掛家裡。末了,他才表示希望她也能寫封回信說說近況,叫她母親高興高興……
老頭兒顯然想好了要寫什麼才過來的,洋洋灑灑地講完了自己想給女兒寫的話,才呐呐地說道“會不會太多了?要是不行的話,可以少寫幾句……”
文哥兒一聽就知道這是封報喜不報憂的家書,他在心裡輕輕歎了口氣,麻溜說道“不多的,我這就幫您寫!”
趁著文哥兒認真幫著寫信的當口,其他人就在旁邊勸起那老頭兒來。
有的勸他以後少跑幾趟,不然跑出病來他家老婆子怎麼辦?
有的勸他在信裡向女兒要點錢,聽說他女婿現在挺有出息的,女婿孝敬嶽父不是應該的嗎?
老頭兒一概回道“我有數的,我心裡有數的。”
文哥兒聽了一耳朵,竟也把老頭兒家裡的情況了解了個七七八八。他耐心地把整封信寫好了,遞給了那在對而等著的老頭兒。
一下午下來,文哥兒認真負責地給好幾個真正有需要的人寫了信。眼看翰林院那邊快下衙了,他也該收攤了!
有人還沒來得及下定決心坐過去呢,見文哥兒要走了,便追問道“明兒小官人還來嗎?”
文哥兒今天寫出點興頭來了,忙活了半天也一點都不覺得累,隻覺擺這麼個代寫攤子又能練字又能了解到不少平時不知曉的事,果然是個好主意!
聽到有人問起明天來不來,文哥兒開心地答道“來的,還是跟今兒一樣下午過來,你們身邊若有人當真需要幫忙寫信的,可以叫他們明兒過來找我。”
眾人這才高高興興地散去,準備回去跟人講講今天遇到的這麼件新鮮事。
這小孩兒可是京師赫赫有名的小神童,聽說人家這個年紀都已經見過聖上幾回了!
就這麼個平時他們連見都見不上而的金貴小娃娃,今兒不僅和他們講了許多話,還要免費幫他們寫家書!
許多人這天傍晚在飯桌上的頭一句話就是這樣的——
“‘免費’這詞兒什麼意思你知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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