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兒夜裡一覺睡得黑甜,第二日便把昨天的煩惱給忘了,早上仍是乖乖跟著去翰林院讀書。
他還小,功課本就不多,早上晨誦完了,便去聽課和習字。
得知文哥兒昨天下午跑去擺攤賣字,靳貴不由問他:“賺了幾個錢?”
錢福在旁笑了起來,說道:“你沒聽說嗎?昨兒有個新詞傳開了,都討論什麼‘免費’。這‘免費’就是這小子給搗鼓出來的,說免費就是不要錢!”
靳貴聽了也是一樂,笑道:“聽著新鮮得很,仔細琢磨又頗貼切。”他好脾氣地對文哥兒說,“等你把壓歲錢都花完了,我給你讚助一摞紙。”
其他庶吉士一聽,自然也是說給筆的給筆,說給紙的給紙,非常支持文哥兒的擺攤大業。
文哥兒非常感動,舉一反三地跑去給謝遷他們講述自己的擺攤事業創業之初,頗多艱難,靳貴他們都熱情地說要給他支援!
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庶吉士都這麼大方了,你們這些當翰林學士的,不得比他們更大方?
謝遷他們何等聰明,哪有聽不懂他話外之意的?
好家夥,這是直接找老師們化緣來了。
李東陽相當大方,直接幫他哄抬讚助價:“你真要能堅持下來,下月我包你整個月的筆墨紙張。”
李東陽這個作文老師都這樣了,吳寬這個書畫老師自然不會吝嗇,欣然表示三月的筆墨紙張包給他。
左右他們如今這官職並不缺這點文房用具,彆人出了新紙新筆都上趕著給他們用。要彆的他們可能沒有,這玩意那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文哥兒一圈化緣下來,愣是把他接下來一整年的筆墨紙張都給承包出去了。
謝遷這位大先生更大方,笑著說道:“筆墨紙張都這麼多了,我給你讚助個新鮮的。”
文哥兒一聽,頓時來了興趣,跑謝遷邊上積極追問:“什麼新鮮的?”
謝遷道:“我把豆哥兒讚助給你,以後你記得帶他一起去。”
文哥兒:?????
連親兒子都能讚助出來,不愧是親爹!
文哥兒本就與謝豆玩得好,倒不在意捎帶上謝豆,吃過午飯就讓金生跑了一趟把謝豆喚上。
得知自己以後可以出門和文哥兒去玩,謝豆彆提多開心了,徑直跑到翰林院門口與文哥兒會合。
謝豆顯然已經從他爹那兒知道文哥兒是怎麼個擺攤賣字法,一看到文哥兒就往外掏了個鼓鼓囊囊的錢袋子,對文哥兒說道:“我有錢!我的壓歲錢都在這兒,我們可以買好多好多紙。”他湊過去和文哥兒說悄悄話,“昔娘把她的壓歲錢也給我帶來了,說是讓我們隨便花!”
文哥兒一聽,覺得謝豆這個當哥哥的太壞了,不給妹妹買好吃的好玩的就算了,居然還拿走妹妹的壓歲錢。這還得了!以後成親了莫不是還要花老婆嫁妝!
謝豆接收到文哥兒鄙夷的眼神,有點摸不著頭腦。
有什麼不對嗎?
“都是自家兄弟姐妹,難道不是誰缺錢花了就跟其他人要點?”謝豆茫然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文哥兒聽了覺得也對。
不過這次不太需要了。
文哥兒把自己在翰林院化緣了一大圈的事,並表明都是他們主動給的,可不是他去討要的!他這麼乖的孩子,怎麼可能去要東西呢!
謝豆沒想到翰林院的人都這麼好,又高興地把錢袋子揣了回去,仔仔細細地貼身放好。他躍躍欲試地說道:“那我們這就過去嗎?”
文哥兒點頭,領著謝豆一起往王文素家跑去。
他們人還沒到,攤子周圍就已經來了幾個人。
有些是昨天來瞧過熱鬨,知曉是怎麼個免費法,專門蹲在那兒給旁人解釋;有些是被親友喚過來的,大多已經打好腹稿想清楚要寫封啥信。
最稀奇的是,還來了個滿身脂粉香的女子,穿著俗豔得不似良家子,臉上的妝容更是濃得叫人側目。
這樣一個姑娘等在攤子前,更是讓許多人忍不住駐足:怎地現在賣文房用具的鋪子還請這種女人來吆喝了?簡直有辱斯文!
等駐足聽明白那些幫閒的話,這些心中暗罵的人又留了下來,準備看看文哥兒是不是真的能給人寫信。
要是這女人讓那麼小一孩子寫些淫詞豔曲,他們肯定是不會坐視不管的,哪能用那玩意汙小孩子耳目?
一來二去,人就多了。
謝豆瞧見這陣勢,著實吃了一驚。他還以為文哥兒是擺攤擺著玩的,沒想到才一天的功夫竟就來了這麼多“回頭客”。
文哥兒見謝豆一臉吃驚,解釋道:“頭幾天他們覺得新鮮而已,過幾天人就沒那麼多了。”
又不是天天都有人要寫家書的。
謝豆說道:“熱鬨點更好,我們可以輪流寫。”他也很想幫上忙,賣錢他做不到,跟文哥兒一起免費給人寫應該可以!
瞧見文哥兒還領了另一個小子一起過來,有人就仗著昨天給文哥兒捧過場,好奇地問道:“小官人今天不是自己過來啊!”
文哥兒便介紹道:“這是我師兄,我老師家的兒子。”他又驕傲地給對方誇了一番,表示謝豆他爹也是狀元來著。
兩個狀元兒子!
這下大夥更來勁了,甭管兩個小娃娃字寫得咋樣,狀元氣總是要沾一沾的。
那濃妝女子來得早,沒管旁人的目光徑直坐了過去,成為了今天第一個讓文哥兒幫忙寫信的人。
文哥兒見謝豆還有點局促,便坐到那濃妝女子對麵詢問:“你想寫信給誰?”
“我想寫了燒下去給我的一個妹妹,小官人你願意幫忙寫嗎?”那女子沒有藏著掖著,直接開口詢問。
她確實不是良家女子,而是最低一等的暗娼,隻要願意給錢,什麼活兒她們都接。
昨兒她收了封“常客”給她送的信,從對方那裡得知小神童在這兒擺攤代寫書信,她便感覺那股早已壓下去的不平之氣又湧上心頭。
她們這樣的人連想寫狀紙都沒人會接,有再多的冤屈也沒人會聽。聽聞有這麼個攤子,她也不在意被人指指點點了,頭一次在白天走到了大街上。
她一來是想討封祭文祭奠一下亡者,二來也是給人講講那個負心漢的故事。
文哥兒沒想到還會接到這種活兒。他思忖片刻,覺得活人想與亡者通書信也是很正常的事,當即點頭說道:“自然是可以的。”
見周圍聚攏過來的人越來越多,那女子便把頭發撩到耳後,緩緩地講述起關於她那位薄命妹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