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宇兩人踱步走過去時,文哥兒的攤子前已經圍了不少人。
元守直乃是通政司左通政,這幾年是謝宇的副手,謝宇年事漸高,通政司之事多由他負責處理。
他為人不愛交遊,和劉健他們一樣屬於“下班後同事彆想來找我”的類型。
要不是謝宇這個頂頭上司相邀,元守直是不會和同僚出行的。
元守直平日裡在通政司勤勤懇懇乾活,對京師諸多新鮮事有所耳聞,自然知曉不少關於這位小神童的傳說。
隻是他和李東陽他們素無往來,連跟謝遷這個同科狀元都隻是見了麵會打個招呼的交情,對王家這位小神童的了解僅止於外界的傳聞而已。
元守直越過人群打量著被百姓圍繞著文哥兒。
自正月十一起京師就開了夜禁,不管白天還是夜裡街上的人都比往常多得多,有人聽說了這個神童代寫攤子更是直接慕名而來。
即便文哥兒把自己兩個師兄給拉來了,也還是忙得很。
見文哥兒特彆喜歡和外地來的人聊天,家離得近的人都主動讓有需要的外地人先寫,畢竟他們隨時都見得著小神童,這些外地人卻是沒多少機會的!
文哥兒便又借此機會接觸到不少南來北往的人。
這會兒他正在聽一個遼東來的小夥講得繪聲繪色,說他們遼東入了冬,開燈會不用紙糊,直接拿冰就能做燈來。那冰燈一點著,那叫一個晶瑩剔透、清輝照人!
文哥兒聽得津津有味,忍不住追問:“裡頭點燈的話,冰不會化嗎?”
那小夥道:“我們那鑿冰燈用的是堅冰,天氣又冷得很,化不了的。你們京師雖沒那麼冷,做冰燈的卻是先弄出花樣在用礬水澆成,也化不了。我聽說好生掛著還能留到開春哩!”
說來也是稀奇,冰燈在他們極寒地區是窮人愛玩的,到了京師這些富庶之地卻得花大價錢才能買一盞在家中賞玩!
文哥兒沒想到小小的冰燈上頭還有這麼多門道。
礬在很早以前就已經被廣泛應用,據說北宋規模最大的、皇帝去了都說好的酒樓就叫“礬樓”,因為它最初是礬的指定銷售點,後來才發展成大酒樓。
賣著賣著都能開出個開封第一酒樓來了,賣礬這門生意顯然賺頭不小!
文哥兒化身好奇寶寶,繼續追問:“為什麼以礬入水冰就化不了呢?”
小夥搔搔後腦勺,呐呐說道:“這我就不曉得了,我也是聽人說的。”
他隻是跟著商隊跑腿打雜的,跑過來湊熱鬨也是看到這裡免費代寫家書想給家裡的娘寫封信。
要他說說自己的見聞沒問題,要他講出其中道理實在太難了。
文哥兒有些失望,隻能問道:“那你知道哪裡可以買到礬嗎!”
這個問題不難,不等小夥回答,旁邊就有人應聲:“我們藥鋪裡就可以買到,隻是礬石也有好多種來著,小官人你想買哪種?”
這小孩兒正好就是旁邊藥鋪的學徒,聽到自己熟悉的東西就忍不住插了句嘴。
文哥兒這才知道光是載入醫書的礬石就有白礬、黃礬、黑礬、綠礬、紫礬、絳礬等等,算下來可謂是赤橙黃綠青藍紫樣樣俱全。
可見人民群眾對實用性化學的研究還是很積極的。
文哥兒現在已經沒攢錢目標了,興衝衝表示等他擺完攤去看看,價錢不高的話他都弄一點回去玩兒。
聽起來五顏六色的,擺著都挺好看!
文哥兒正和人東拉西扯地討論礬石,就聽到有把蒼老的嗓音插了進來:“礬的用處確實很多,作畫時就有‘三礬九染’之說。”
文哥兒雖跟著吳寬賞玩了不少字畫,自己卻是沒學過作畫的,聞言頓時來了興致。
他抬頭一看,隻見說話的是個白須老者,他身旁還站著個年紀與王華他們差不多的中年人。
他們穿著居家的便服,身上卻有一股子“官氣”,叫人一看就知道他們不是尋常人。
其他人也看出來了,都不由自主地給他們讓出道來。
文哥兒追問道:“這‘三礬九染’是怎麼個說法?”
那老者自然就是謝宇。
他給文哥兒解釋了一下,原來這三礬九染乃是畫工筆畫時的技法,紙絹經過多次分染之後容易濁膩,這時候刷上一層薄膠礬水又可以繼續在染。
隻有不厭其煩地進行反複地分染與薄塗,才能保證畫出來的花鳥畫鮮潤明麗。
文哥兒聽得咋舌。
原來畫幾朵花幾隻鳥兒,要費這麼大功夫的嗎?
畫畫可真是很需要耐心的活兒,像他這種連練字都坐不住的俗人,怕是一輩子都畫不出好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