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這次,總管府用了最為陰狠致命的慫恿方式。</p>
穆長洲唇角緊抿,又啟開: “如今看來,也不夠完全周密。”至少他沒想到真到這日,會多出她在身邊。</p>
舜音站起身,走到他身前,手指鬆開了一直緊抓的衣擺,終於問: “這就是你犯過的事?那個不堪的傳聞?"</p>
穆長洲眼珠輕動一下,點頭,似從齒間擠出了個字:“是。”</p>
帳中倏然安靜,舜音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一呼一吸,都仿佛在慢慢收緊變急,喉間似被什麼堵了一瞬,竟沒找到話。</p>
心底翻出了當初封無疾自那秦州老兵處聽來的話:穆家二郎犯了事被帶走了,功名沒了..</p>
穆長洲低頭看她: "你信麼?"</p>
舜音一怔,沉凝住的思緒裡似尋出了一點頭緒,當初他在封家時,明明說他自幼撫養在穆家,武威郡公對他視同親生,與親子同論排行,才有了“穆二哥”這個稱謂,又怎會得出這個罪行?</p>
身前罩著他高大的身影,她定了定神,一下掀眼迎上他目光,沒回答,卻忽然說: “我隻問一次,武威郡公府是怎麼沒的?"</p>
穆長洲眉宇間沉沉一片鬱色: "當初涼州生亂,毀於戰火。"</p>
她喉間動一下,聲輕下去,又問:“那郡公與其親生三子又是如何沒的?”</p>
眼正對著他喉結,他喉頭一滾,聲沉而澀: “戰死。”</p>
舜音盯著他的雙眼,從他眼裡看不到一絲異樣,那雙黑漆漆的眼珠一動不動,仿佛每一個字都是從深淵泥沼裡拖拽出來,卻又短得乾脆,回答得沒有半點拖泥帶水。</p>
“那你為何從來不提?”</p>
穆長洲盯著她,一夜未眠,眼下帶了青灰,沒有倦色,隻臉色微白,在山嶺間追擊涉險都沒有過這樣的神情,此時卻如渾身僵緊,忽而一手抬起,自左肩那片細鱗甲的甲片縫下抽出一團沾染了血跡的絹布: "自然是因為這個。無人提及過去,才能無人知曉此事,我才能從頭再來,握有權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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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長洲聲已低在她耳邊: "有這個在,我方才所言,你還信麼?"</p>
明明他聲音不高,舜音卻覺心頭如被撞過,似被揪住,又放下,過去這一個日夜聽見的所有話都一字不差地印在腦中,清清楚楚。她又抓到衣擺,緊了又緊,還是搖頭,封家也被說有罪,她早已深受其害,不能武斷:“我未曾親曆,不會妄加論斷,這種惡逆之罪,更不會輕易相信。”</p>
穆長洲拿絹布的手垂去身側,身形似一瞬鬆了鬆,腳步卻沒動,眼始終盯著她。舜音又抬頭:"但我有更在意的……"</p>
手背上忽而一溫,她低頭,才看見是落上了一滴血珠,順著往上看,看到他細鱗甲邊沿凝著的血痕,再往上,一直看到他左肩的肩窩,才發現那裡似有汨汨湧出的血跡,隻是裡麵袍衫蒼烏被鱗甲擋著,根本難以察覺。</p>
話被打斷了,她頓住: "你受傷了?"</p>
穆長洲抬起一手,去解外甲,那身細鱗甲並不重,被他一手解開,除去,另一條手臂始終沒動,肩窩處濕潤褐紅,袍衫顏色已深了大半,幾乎也濕了大半,卻不是汗水,血水在沿著衣袖往下滴。</p>
舜音愣了愣,才明白為何他會將那絹布塞在肩下甲片縫隙中,是為了止血,立即轉身走去帳外:“來人!”</p>
胡孛兒剛好傳訊完走回,聽聞動靜,匆匆趕到帳門邊一看,眼一瞪,連忙大嗓門地揮舞手臂叫人: “快快,叫軍醫來!”</p>
頃刻便有兵卒跑動奔忙,幾乎眨眼功夫,便有兩名兵卒被打發過來,送入了熱水。甚至有兵卒抬入了一隻剛生起的火盆。</p>
舜音走回帳內,看見穆長洲已被請著坐去案後,胡孛兒在一旁走來走去地搶著忙活,嚷嚷不斷,吵得她心煩,想要走近,又反被往來的兵卒阻了腳步。</p>
直到軍醫被飛快引入,去他跟前察視傷處,四下才安靜了一些。</p>
幾乎忘了之前在說什麼,舜音站在門簾邊,隔著麵前不斷走動忙碌的人影看著他,眼前兵卒端著沾染了血水的銅盆出去,他在案邊抬起頭,手中丟了什麼出來,扔進了一旁的火盆裡。</p>
她眼神看去,是那塊被他一直拿著的絹布罪狀,裹著斑斑血跡,舔出火舌,就這樣燒去了。</p>
穆長洲袍衫衣襟敞開,沾染了血跡的中衣卻未褪,隻袒露左臂左肩,隱約露出胸口處一兩條</p>
扭曲疤痕,任由軍醫包裹著傷口,隔著幾人看向她,唇動了動。</p>
舜音看著他的口型,他眼裡似沒有彆人,也不關心彆的,緊盯著她,隻說了兩個字:信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