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長洲以前也對她說過這兩個字。當初去河廓二州打探他們調兵集結的營地,他攬著她躲入水中時,也是這麼說的,讓她信他。</p>
舜音什麼都記得清楚,自然也清楚過去都與他經曆了什麼,才一路驚險地走到了今日。隻是從不知道,他這一路過來,身上還背負著這樣的罪名……</p>
軍醫還在忙著,大概是傷口有些深,手上裹著白布條一直沒停,忽而道: “請夫人暫且回避,軍司之前奔走不停,流血太多,此時需靜養休息。"</p>
胡孛兒扭頭看來,像是才發現她還在帳中站著,皺眉道: “就是,夫人回避吧,這兒有我呢!”他忍不住琢磨,就這麼看著也不害怕血麼?</p>
舜音隔著幾人看著那裡,穆長洲臉仍衝著她,點了下頭,斂了深深眉目,側臉和下頜都覆了一層帳內的灰影。</p>
她站了一瞬,跟著點頭: “好,讓軍司好好休息。”說完轉頭走了出去。</p>
才幾步路,便有兵卒跟來,說要請她去附近空帳內休整。舜音一聽就知是穆長洲的吩咐,仍是點頭,眼下什麼都先放一邊,聽他安排。</p>
整整大半天,營帳裡都很忙碌,之前為切斷令狐拓的大部,往山中增援了許多兵馬,如今都在按序回營;營中又不斷派出往各處巡視的兵馬,一陣陣連續出營。</p>
動靜太雜,聽在舜音耳中就隻是混亂。</p>
過午時,她在收拾出來的一間小帳裡已用飯梳洗過,聽見了熟悉的大嗓門,走去帳門邊,遠遠看見胡孛兒從正中營帳裡走出,朝裡麵大聲說著: “軍司快好生睡會兒!”</p>
知道他已沒事了,她才拉上門簾,和衣躺去行軍榻上。</p>
閉上眼卻思緒紛雜,即便外麵動靜嘈雜,也遮蓋不住心底煩悶。</p>
似有腳步聲在外麵,緩沉的幾聲走動,舜音睜開眼,下意識覺得是穆長洲,往帳門邊看,卻沒見有人,思緒斷了斷,重新閉上眼……</p>
再睜開眼時,是被一陣馬嘶聲吵醒的。</p>
舜音醒來才意識到睡著過,坐起身,見帳外天還亮著,走去打開帳門,發現營中來了一行人,直朝正中營帳去了,著侍從裝束,是總管府的侍從。</p>
"夫人。"忽來女子聲音。</p>
舜音轉頭,看見勝雨捧著一身乾淨衣物過來,詫異問: “你何時到的?”剛醒,聲</p>
還有些啞。</p>
勝雨道: “昨晚收到命令,今早就來了,夫人奔波太累,睡了就快一個日夜,此時才醒。”</p>
舜音看一眼天色,還以為自己隻睡了片刻就醒了,原來已是第二日,難怪總管府的人都到了。她往正中營帳望去: “我先過去看看。”</p>
營帳前站著張君奉,他近日負責固守城門,總管府的侍從要來,自然會經過他這道。</p>
一行五六侍從全站在帳門邊,朝內躬著身,為首的道: “總管夫人想知道令狐都督如今何在,總管壽辰未過,甘州兵馬揮來,豈能就此不清不楚過去?"</p>
帳內傳出穆長洲溫沉的聲音: “令狐拓貿然引兵前來,已是重罪,好在並未引發大事。如今大概是心有畏懼才藏身未露,或許待甘州兵馬退回,總管過了壽辰,便會主動現身往總管府請罪了。"</p>
侍從們麵麵相覷,似不知還能說什麼,隻為首的又道: “既如此,事當已解決,四方城門當正常開啟。按往年慣例,總管壽辰當日要巡遊城中,今日正逢壽辰正日,還得有勞軍司安排護行了。"</p>
穆長洲說: "總管頭疾剛有些好轉,豈可巡遊,又何必再遵循慣例,不如好生安養。"</p>
侍從躬身更低:“總管堅持要與民同樂,加之令狐都督此事,更需安撫城中民心,故已著令總管夫人代行巡遊,因而趕來告知軍司。"</p>
帳內輕微聲響,大概是穆長洲在走動: “那便回傳總管府,我自會領命安排。”侍從拜了拜,接連退去,到營門處上了馬,一連串地趕往城中。</p>
舜音在營帳一側站著,看到此時,才往帳門走近兩步,眼看著他們走遠,轉過頭,正好看到走出的身影。</p>
穆長洲自帳內出來,身上隻著了素白中衣,衣襟裡露出一截纏繞的白布,身後緊跟著昌風,追著搭了件外袍在他身上,又識趣退開。</p>
一出來他就看了過來: “都看見了?”</p>
舜音點頭,早想到總管府會派人來,之前一定是在觀察進展,也許是沒料到他會如此迅速地平息此事,今日便毫不遮掩地過來要人了。</p>
穆長洲擺手遣退左右,走近看了看她,才低聲說: “他們要的不隻是令狐拓,還有他手上那份罪狀。不拿真的給令狐拓,他不會相信,就不會動兵,拿了真的給他,罪狀就有可能落入我</p>
手,讓他們失去桎梏我的把柄。"</p>
舜音說:"所以你將那燒了。"</p>
穆長洲沉默一瞬,聲壓地極低:"過去的事我還無法明說,現在也不是時候,但他日我會給你一個交代</p>
。"</p>
舜音晃了下神,和說“信我”那兩個字時一樣,他眼底比往日幽深,斂著暗暗眸光,如同斂藏著他的過去,似乎僅是這幾句話,也是過了一夜才終於說出口。</p>
如今總管府大概正希望揭開他這醜惡往事,好在加給他的犯禁罪名上再加些火候,確實不是細究的時候。</p>
舜音看著他微微泛白的臉,又掃過他被外袍遮擋的肩窩,昨日未說完的話,終是沒在此時開口,轉身往回走: “我會等著,其他回去再說。”</p>
身後穆長洲似在看她,等她快走回那間小帳前,才聽見他揚高的聲音: "回城。"</p>
所幸勝雨辦事周到,每次趕出來伺候都會帶來衣物,在營中簡單梳洗換衣之後,剛好方便直入城中。</p>
午後日隱入雲,一行人馬離開營地,迎著初冬瑟涼大風,趕回涼州城。</p>
至西城門外,張君奉打馬,急切地歪身湊近前方: “軍司,這兩日一直拖延著沒開城,今日總管府要巡遊,真要城門全開?萬一壽宴上的事和令狐拓討逆之事都傳去中原,該當如何?"</p>
他聲很低,又道: “自壽宴開始,那位府上的夫人可已不管不顧了,誰知他們會不會真引中原介</p>
穆長洲身上換了嶄新的烏袍,一如既往收束腰身和雙臂,幾乎看不出受了傷,低聲說: “雖開實閉,即便開著也不允許隨意出入,各城嚴查,近期任何消息都不能走露至中原。"</p>
張君奉稱是,往後退開。</p>
舜音身罩披風,臉被兜帽半遮,打馬跟在左後方,他們聲太低,根本聽不清,隻看見了他們口型,心思暗動,也隻當沒看見。</p>
穆長洲轉頭看她一眼,忽而吩咐張君奉: "護送夫人先往城中,待我做好安排,再來會合。"</p>
張君奉看看舜音,此時非常時期,不僅要時刻帶著她,就連片刻分開還要自己這佐史護送,隻好應了,轉頭卻見穆長洲目光又看去了她身上,好幾眼,他才策馬先行,領著昌風和一行兵卒先往城門去了。</p>
/>這倆人似有些不對勁,張君奉又看舜音,她淡著臉色如在沉思,什麼都沒說,隻扯著韁繩往前直行。</p>
穿入西城門,回到城中,街上百姓走動,雖不及往日繁華熱鬨,但鋪肆皆開,街角三兩孩童紮著總角奔過,似乎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p>
舜音坐在馬上掃視四周,順著思緒,總管府堅持要巡遊,不是為了與民同樂,除去為了開啟城門,大概也是要安撫之前壽宴上被挑出慌亂的官員們。</p>
於她而言,總管府現在做什麼,都隻讓她更覺劍拔弩張。</p>
忽而瞥見路邊的香料鋪中閃過一道人影,舜音勒住馬:"停一下。"</p>
張君奉正掃視左右,問: “夫人有事?”</p>
舜音下馬,對勝雨說: “隨我去買些香料。”勝雨稱是,趕緊下馬跟上她。</p>
往鋪中走時,舜音又回頭說了句: “其他人就在這裡等我。”</p>
張君奉環顧左右,沒有異常,鋪中除了一個打瞌睡的掌櫃也沒見有人,才示意左右守衛在門邊,自己也等在外麵。</p>
舜音走入鋪中,直到最裡側一排香料前,遠離了門口和櫃台,才看到了站在那裡的人,叫勝雨在一旁擋著,揭去披風兜帽,走近低喚:“陸姑娘。”</p>
方才在外麵瞥見了陸正念看她的身影,她才進來。</p>
陸正念小心翼翼地看著她: “夫人,我等了這兩日才見到你。”說著往外麵看一眼,刻意回避了張君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