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君奉自南麵正大門處匆匆趕來，已是一身臟汙，提著刀，幾乎是一路策馬亂踩到了跟前： “軍司!劉氏自己跑出去了!"</p>
“果然跑出去了!”胡孛兒急道， "快防範，這婆子定是要與那衝來的兵馬會合反撲了!"</p>
又有快馬趕來，來的卻是一名斥候，氣喘籲籲報： “軍司，衝破攔截的直屬兵馬隻一半，但已與總</p>
管夫人會合，往軍司府方向去了!"</p>
胡孛兒瞪大眼："啥?"</p>
張君奉也一愣： "難道是想斷軍司後路?"</p>
穆長洲沉臉： "還是不死心，想圍魏救趙。她既然早調了兵馬，必然還有其他外力。"他一扯韁繩，冷冷下令， "傳後方重兵壓進，速戰速決，即刻解決便返!"</p>
馬一縱而出，他緊緊握住長弓，隻希望舜音能聽進他的話，該退就退.…</p>
隱約的聲響，似喊殺似奔走，離得太遠，一點也不真切。舜音立在軍司府的前院裡，腰間已收上匕首，手中握著穆長洲給她的那柄橫刀。</p>
一名斥候快步走來，黑衣黑影，近前報：“夫人，總管府仍在交兵!”</p>
舜音點頭： “繼續戒備。”</p>
眼前人影輕動，弓衛執弓，調來的兵卒持槊，藏匿於府上四周角落、各處門廊。昌風領著一群隨從停留於長廊，手裡都拿了刀。侍女跟著勝雨，一樣人人拿刀，都立在廳門兩側，隨時跟在舜音周圍。</p>
周遭隻暗暗幾盞燈火，整座府邸如已凝固，無聲無息。不知多久，突來一聲尖利笛嘯，又細又遠地劃破夜空傳至。</p>
舜音一手捂住左耳，很快就鬆開，因為離得太遠，遠不如其他時候刺耳，扭頭望去，輕聲問："哪個方向?"</p>
"夫人，北麵。"勝雨回。</p>
剛說完，隱隱傳來了震顫聲響。角落裡一名兵卒伏臥在地，貼耳聽地，起身後道： “恐有大部兵馬!”</p>
舜音心神一凜，迅速反應： "斥候去探，按職戒備，嚴守各門!"</p>
凝滯的前院立即動了起來，弓</p>
衛登梯攀至各屋頂高處蹲守，拉弓防衛；兵卒分守要道門後，攔槊抵門。</p>
府裡隨從侍女全部攔至她身前，隨時聽候吩咐。</p>
舜音環顧四周，穆長洲的兵馬都紀律嚴明、訓練有素，她隻是在他走後粗略地做了些規劃安排，他們便都能隨時聽候服從。</p>
震顫聲似漸漸大了，斥候已飛快趕回，緊急道： “夫人，確有大部兵馬來了!”舜音立即問："粗探多少人?何人所領?""至少兩千餘人，總管夫人所領!"</p>
舜音心中一冷，劉氏怎會領兵前來?難道他……</p>
但馬上她又在心底否決了，不可能，總管府仍在交兵，他一定還在最前沿，總管府的直屬兵馬也絕不可能隻有兩千餘人，隻可能是其中一小部分。</p>
一定是遭遇了攔截，隻有這部分直屬兵馬衝入了城中，但城中後方定然也有攔截兵馬，她最後帶來的人才會隻有這些，這數目要麵對穆長洲的層層重兵沒可能，但要包圍軍司府卻綽綽有餘。劉氏很清楚，才會調轉來此，是想圍魏救趙，逼迫穆長洲放棄進攻總管府回援。</p>
舜音心一定，盯住府門： "所有在外巡視人馬即刻退回，固守府內。"眾人聞聲戒備，一陣持刀輕響。</p>
外麵乍然明亮，馬蹄聲已轟隆卷踏接近，燃燒的火把幾乎舉了一圈，就快照亮半邊天際。</p>
“軍司府的人都聽著!"劉氏在外高聲怒喊， "穆長洲犯上作亂，已被總管府鎮壓，速速出來受降，可饒不死!"</p>
府中安靜非常，無人應聲。外麵那條寬整的青石路上已遍布兵馬，由兩名將官帶領，擁擠蔓延著直鋪陳去了大道上，繞過一</p>
圈，包圍去軍司府的後門。</p>
劉氏坐在馬上，人在最前，一手扶著胳膊，臉色青紫，難看非常。</p>
她自側門逃出時幾乎快把身邊精兵給折光了，自己胳膊還受了傷，若非趕上接應，隻怕已被穆長洲生擒了，現在來此，已是盛怒難當。</p>
"不出來?”她怒道， “那休怪我火燒軍司府!"</p>
府門裡忽而傳出女人冷淡的聲音： "總管夫人若真火燒軍司府，豈不是白圍此處了。"</p>
劉氏掃向府門： “我就知道你在!穆長洲連行軍作</p>
戰都要帶著你，不就是要回避總管府害你，如今他要直麵總管府，當然要將你藏在背後了!"她陰沉地笑一聲， "你二人可真會做戲啊!"</p>
舜音已走至府門處，往右側身站著，故意露聲讓她聽見，才好拖延。但她人多卻沒有直攻，此刻卻似在誘降。舜音隱隱覺出不對，若力量懸殊就該趁早逃離，特來圍住此處，難道她圍魏救趙是還有後招?</p>
外麵劉氏忽然陰笑著高聲道： “你以為穆長洲會回來救你?他斷不是那等重情重義之人，當初涼州生亂，他可是為了活命，親手殺了養父一家出來乞降才活下來的!"</p>
舜音一怔，盯緊府門，透過細細門縫，似看到了火光裡她陰狠的臉。</p>
劉氏笑意森森： "他就是個弑親罪囚，若非我與總管仁慈，</p>
能有他今日?如今他對我們恩將仇報，就如同當初對郡公府恩將仇報一樣，可見對你遲早也會一樣!"</p>
周遭無聲，似被這番話拉入了死寂。</p>
舜音手中握著的橫刀輕輕點地，麵朝府門，冷了聲： “總管府過去從未提過半字，郡公府更是如同從未存在過一般，今日卻在此空口生事，看來先前不提是有意遮掩，莫非總管府深知內情，甚至脫不了乾係?"</p>
劉氏勃然大怒： "看不出你以往裝得乖順，倒還會含血噴人!"</p>
舜音聲更冷： "當初之事我不清楚，我隻清楚總管府私通外敵，強推胡俗，滅絕漢跡，隔絕中原，妄圖自立!"</p>
一句一頓，擲地有聲，外麵反而沉寂了一瞬，隻有兵馬不安的低嘶。</p>
劉氏似已怒極，幾乎能聽見她一聲重過一聲的喘息聲，幾聲過後，驀然怒吼： "給我滅了軍司府!"</p>
霎時兵馬嘶動，大門上一陣悶響，是箭矢射來之聲。</p>
身邊立時圍來人影。隨從侍女全部湧來，護住舜音後退，直到院內。</p>
勝雨在右側迅速道：“夫人，軍司特地留了話，要我們時刻在身邊提醒，請夫人遇險即退!”</p>
昌風也提醒： "請夫人即刻退走!"</p>
舜音站著未動： "方才的話你們都聽到了?"眾人默然不語。說軍司的那些話，都聽到了。她說總管府的話，更是</p>
聽得清楚真切。</p>
舜音說： “你們追隨軍司多年，對他應有所了解，總管府的事也應有所感知，但事關生死，若有退意，儘可退去。"</p>
眾人麵麵相覷。</p>
勝雨回： "當務之急，是夫人儘快退去。"昌風跟著道： “正因追隨軍司多年，不會退離，我也從未見過軍司會對自己人棄之不顧。”</p>
外麵卻稍稍停頓，劉氏似清醒了一分，壓著怒火喊道： “我再給你們最後一刻，不降便等著攻</p>
入!"</p>
一陣此起彼伏的抽刀聲，外麵兵馬已齊刷刷地亮兵震懾。</p>
勝雨道： “請夫人快走，我等誓死護送夫人殺出重圍。”左右都垂首恭請，這是最後的機會了。</p>
舜音抬眼，看向黑駿黔的夜空。若父親和大哥在天有靈，應當也能看見今夜。</p>
她一手摸過腰間大哥給的匕首，一手握緊手中穆長洲給的橫刀，細細摩挲刀柄，轉頭看向北麵，心底還沉著他臨走前的那句重話——"即使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著。"</p>
他把生路隻留給了自己。</p>
心口一點一點收緊，慢慢跳快，像是怎麼也止不住。</p>
"夫人……"連弓衛和兵卒都出聲提醒。</p>
舜音重重咬一下唇，渾身被風吹涼，胸口卻已灼熱： “不退，那就都不退!她來此一定還有後招對付軍司，守住軍司後路，拖住他們，軍司才能速戰速決!"</p>
鏗然一聲，她抽出那把橫刀，手指緊握住刀柄： “今日軍司若敗，這裡就是河西最後一片漢土；軍司若勝，今後河西十四州，儘歸我朝漢土!"</p>
聲如刀鋒，割裂寒夜。四下靜默一瞬，眾人如被震醒，齊齊抽刀： “願隨夫人死戰不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