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趙瑀就覺得這人和以前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他嘴角向上微微翹著,不笑時也帶著幾分笑意,神情懶散,似乎對什麼事情都不在乎,那種漫不經心的味道和他俊美的容貌卻出奇的契合,說不出的叫人喜歡。
怔楞之下趙瑀忘了,這樣盯著人看是非常失禮的舉動。
但他並沒有生氣,目光從趙瑀的臉上一掃而過,腳步沒停,從馬車前徑直走過。
趙奎低聲嗬斥妹妹:“放下車簾!”
趙瑀收回手,深藍色的簾子落下,再次將她隔絕在小小的車廂內。
“是他吧。”
“是……可你怎麼知道?”
隔著車壁都能感到大哥的驚疑,趙瑀沒有答話,為什麼她也不知道,或許是對救命恩人本能的直覺。
車輪再次轉動起來,趙瑀知道,這是真的最後了,她看到手邊的小包袱——這是她多年積攢下來的體己。
她知道,一旦她死了,曾經寫過的字、畫過的畫兒,甚至衣裳舊物,都會被家裡燒得乾乾淨淨,徹底抹去她生活過的痕跡。
隻有這些黃白之物能留下。與其留給他們,不如留給自己的恩人!
趙瑀拿起小包袱,做出了十五年來她最為大膽的決定——“停車!”她高聲叫著,不等馬車停穩就直接從車上蹦下來。
不顧身後大哥的呼喊,她抱著小包袱向李誡跑去。
“李公子。”她輕輕喊了聲。
前麵的人沒有停下。
“李公子請留步!”
他還是沒有回頭。
趙瑀忍不住大喊一聲:“李誡!”
他終是停住了,慢慢轉過身,“姑娘,你找我?”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慵懶,卻十分的溫柔。
趙瑀氣喘了好一陣才稍稍平複,屈膝微蹲,“公子在上,請受……”
“不可!”李誡立即跳到一旁,不受趙瑀的禮,擺手道:“你向我行禮不合適。”
趙瑀又是一愣,繼而回過神來,“你知道我是誰?”
李誡笑了,目中閃動著頑皮的光芒,“自然知道。”
那剛才怎麼一副陌生人的樣子?心中剛生出疑惑,趙瑀馬上明白他的用意:他是怕自己難堪,畢竟沒有什麼比裝作不認識更能保存自己的麵子。
一股酸澀衝上鼻腔,趙瑀吸吸鼻子,悶聲說:“謝謝你救我。”
李誡搖頭說:“你是王府的客人,我是王府的奴仆,出手相救是分內的事,值不得你道謝。”
他撓撓頭,又說:“姑娘,還有事嗎?我身上還擔著差事……”
後麵腳步聲漸近,趙瑀知道大哥追來了,忙把小包袱往李誡懷裡一塞,“救命之恩不分尊卑,這些請你務必收下。”
不等李誡回應,趙瑀轉身就走。
趙圭沉著臉走到李誡麵前,先是瞪了一眼妹妹的背影,接著一伸手,命令道:“拿來!”
李誡玩味一笑,拋了兩下手上的包袱,“敢問公子是誰?”
“明知故問!”趙奎很看不上他的散漫樣,下人就要有個下人樣,若是在他趙家,早賞一頓板子發賣出府了。
“今科兩榜進士,趙家嫡長子趙奎——你聽明白了嗎?”
“原來是趙大進士,失敬失敬。”李誡嘻嘻笑著,拱手隨便行了個禮。
趙奎氣他不懂禮數,更恨他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的態度,口氣愈發生硬冰冷:“我妹妹給你的東西,拿來!”
李誡笑道:“原來公子也知道這是令妹給我的。”
趙奎臉上陰雲密布,“你還嫌害得她不夠!這時候還給她安個‘私相授受’的罪名?”
李誡微微一愣,似是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趙奎劈手奪過小包袱,冷哼道:“我趙家不是沒有禮數的人家,必會另備謝禮送到晉王府。”
李誡仍笑著,隻是那笑容怎麼看怎麼譏誚,“我做事有自家主子賞罰,前日王爺已經賞過我,就不勞趙公子費心。告辭!”
他一拱手走了,趙奎站在原地氣了個七竅生煙。
太陽漸漸落山,天邊的晚霞好像一塊慢慢冷卻的紅鐵,變得又灰又暗,直至徹底失去光彩,融入深沉的夜幕中。
二更的風掃著趙家家廟堂前的浮土,空蕩蕩的院子不見星火,空曠寂寥中微含著肅殺的氣氛,隻有最偏僻的西北小院燃著一盞孤燈,給這裡帶出幾分活意。
此時趙瑀迎窗而立,一雙大眼睛呆呆看著外麵。
目之所及唯有灰暗高大的圍牆,陰森森死氣沉沉的,牆外露出高大繁茂的樹冠,好像一個巨大的人頭俯視著她,給她一種怪異的壓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