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誡躺在炕上,一手墊在腦後,一手漫無目的從被褥上劃過。
那是趙瑀剛才靠坐的地方,上麵似乎還留存著她的體溫。
被麵是用上好的絲綢縫製而成,柔軟光滑,花紋處,些許的凹凸又帶來異樣的觸感。
指腹傳來一股麻酥酥的感覺,癢得很,好像有一隻毛茸茸的貓爪子在心底最深處輕輕撓了一下。
水聲愈發響了。
他的喉結動了下,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窗外。
窗子大開著,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恰好能看到院子裡的西廂房,昏黃的燭光,影影綽綽的背影。
他翻了個身,將被褥揉成一團抱在懷中。
水聲停了,趙瑀用細棉布巾子托著長發,款步而來。此時暑氣未消,天氣仍有些悶熱,她穿的還是輕薄透氣的夏裝,衣衫下隱約可見她窈窕的身姿。
石榴紅輕容紗對襟褙子,朱紅抹胸,杏紅紗裙,穿在趙瑀身上,一絲肌膚也不多露,卻有一種含蓄的誘惑。
李誡冒出個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念頭:莫非她對今晚也是有所期許的?
趙瑀看過來:“你抱著被子做什麼?”
“沒……啊,”李誡移開目光,佯裝收拾被褥,“天熱,我想你用不著蓋被子。”
如今還未入秋,這些錦被也就是應個景兒,著實用不著鋪蓋。
“你收吧,我不用。”
趙瑀表情同樣不太自然,她穿這身出來自己也覺得難為情,奈何就這一套新寢衣。而母親千叮嚀萬囑咐今晚務必都要裡外一新,否則不吉利。
可他會不會覺得自己不尊重,舉止輕佻?趙瑀偷瞄他。
李誡目不斜視,一條腿支地斜坐炕沿,正專心疊著被褥,根本沒往這裡多看一眼。
真是自作多情!趙瑀麵皮發燙,不好意思過去,便坐在對麵的椅子上擦頭發。
李誡失笑,“笨手笨腳的,都快把頭發扯斷了,自己沒動過手吧?來,我給你擦。”說著,他從趙瑀手中接過棉布巾子,站在椅子後麵給她絞頭發。
漆黑的長發撩起來,露出她修長的脖頸,瑩白如玉,柔膩似脂,看得李誡呆了呆才將棉布巾子包上去。
他的力道剛剛好,不至於太重扯得頭皮疼,也不是太輕擦半天擦不乾。趙瑀打趣道:“你這手活兒極好,肯定乾熟的了。”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李誡是奴仆出身,這話不是往人家心窩上紮刀子麼?仗著人家對自己好,就得意到忘乎所以的地步,什麼胡話也敢往外說。
她覺得自己蠢透了!
“那是,這可是我的拿手活兒。”李誡的聲音聽上去毫不在意,甚至還有幾分洋洋自得,“王爺的頭發生得不好,稍用點力就掉一大把,他頭發長得又少……嘿嘿,整個府裡他就隻讓我給他擦頭發,彆人都乾不來。老實說,這手功夫我可是練了好久。”
趙瑀籲口氣,他沒誤會自己就好。
一時屋裡安靜下來,隻聽到李誡淺淺的呼吸聲。
越是靜,人的感官就越靈敏。
他的手擦過耳邊,拂過脖頸,似一根柔軟的羽毛飄了過去。
一陣戰栗,趙瑀不知道這是什麼滋味,隻覺得自己的心越跳越快,腦子木木的,什麼事也想不了。
李誡的呼吸聲越來越重,噴在她的頸窩上,燙得嚇人。
趙瑀繃緊了脊背,僵坐著一動也不能動。
李誡突然把棉布巾子扔到一旁,“好了!”
趙瑀不由透了口氣,肩膀也鬆弛下來,這時方覺得腿腳又回到自己身上,連忙起身走到炕沿坐下。
李誡眼神一暗,若無其事坐在窗前,離她的距離又遠了幾步。
屋裡的氣氛微滯,李誡沒話找話說:“你回門後,咱們就啟程南下,任地是濠州,路上怎麼也要走大半個月,你多帶著慣用的東西。”
“我的妝奩都是現成的,挑幾個帶走即可。你都需要帶哪些?”
“幾身換洗衣服就行,也不急收拾,明兒個前晌咱們先去晉王府請安。”
這樁親事沒晉王成不了,於情於理都應該去一趟,趙瑀便問:“王爺王妃的喜好你知道嗎?帶什麼東西比較好?”
李誡搖頭笑道:“什麼也不用拿,我剛放籍沒幾天,這是叩謝主子的恩典。”
叩謝?趙瑀微微一愣,心裡有些彆扭。
李誡如何能看不出她的抵觸,默默咽下口中的酸澀,慢慢解釋說:“我八歲那年,家鄉發了水災,逃難時被人販子拐了,如果不是王爺救我,我還不定落得個什麼下場。”
他語氣輕飄飄的,好像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臉色很不好看,眉頭鎖得緊緊的,嘴角也耷拉著。
“我家主子曾說過一句話——死很容易,活著很難,但死了就什麼都沒了,隻有活著才會有選擇的權力。”
這是他曾經勸自己的話,也不知是不是晉王救他時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