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在蔓兒驚天動地的叫聲中, 一隻乾枯的手握住拐杖, 紋絲不動。
袁氏另一隻手托住李誡,一推一送。
李誡飄出去兩三丈遠,又向前猛衝幾步, 才堪堪卸去力道。
他劇烈地喘息著,隨著胸膛的起伏, 後背的血跡越來越大。
趙瑀什麼也顧不得了,上前扶著他,“傷、傷, 藥,蔓兒,有沒有藥?”
蔓兒在馬車裡稀裡嘩啦一陣翻騰。
修長蒼白的手指抹去她的眼淚, 李誡的笑,罕見的溫柔,“彆哭, 本來不疼, 你一哭, 我就疼了。”
趙瑀這才發覺自己已是淚光滿麵, 泣聲說著,幾近於哀懇,“不許再為我罔顧性命,算我求求你好不好?”
李誡沒回答,扶著趙瑀的肩膀,眼神飄向彆處, 嘻嘻哈哈道:“哎呦,袁婆婆,沒看出來您還是位高手啊,我又救對了一人!那乾癟老頭兒,彆拽了,你看你臉都憋紅了,那拐杖就送給袁婆婆吧。”
那人臉色大變,立即撒手連連後退,“你姓袁?滄州鐵掌袁家和你什麼關係?”
袁氏眼皮翻了翻,“老身的娘家。”
匪頭三當家抱拳說:“前輩,姓李的是朝廷的走狗,專抓咱們江湖人,前輩應和我們一致對付他才對。”
李誡譏笑道:“你個殺人越貨的土匪,還自稱江湖人?死在你手下的平民百姓有多少?被你糟蹋的女子有多少?我今天就是命不要了,也要取了你的狗命!”
停靠在驛道旁的馬車中響起三聲咳嗽。
袁氏手腕一翻,拐杖直直砸向三當家,砰一聲,隻見三當家頭上紅白交加,哼也沒哼一聲,轟然倒地身亡。
幾乎是同時,李誡捂住了趙瑀的眼睛。
蔓兒就沒那麼好運了,她拿著金瘡藥剛跳下馬車,就看到這一幕,又害怕又惡心,扶著車轅差點把隔夜飯吐出來。
乾癟老頭蠟黃著臉,“我拿人錢財□□,與姓李的沒私仇,以後不會與他作對。我與袁老爺子也有幾麵之緣,今年還去給他拜壽來著,求袁大娘高抬貴手!”
袁氏又是一拐頭。
李誡盯著微微抖動的車簾,眼中現出一絲玩味。
包紮好傷口,除了臉色有點蒼白,李誡看上去和往常無異,“袁婆婆,您明明自己就能救兒子的,為什麼昨晚發愁成那個樣子?”
袁氏歎道:“實不相瞞,我兒不願繼承祖業,硬是和本家決裂了,以一條腿換了自由身。按規矩,我不能救助他,縱有天大的本事我也使不出來。還好遇到了李大人,否則我兒真是凶多吉少。”
江湖人古怪規矩很多,李誡見多不怪,趙瑀卻是詫異非常,隻是不方便問罷了。
劉公子挑開車簾,神情倨傲,“李大人,你的救命之恩我已經償還了,還滅了你的仇家,現在是你欠我一個人情。”
李誡笑道:“我不欠人情債,請說。”
“我要做你的幕僚!”
這是李誡沒想到的,“你行嗎?”
劉公子臉立即漲紅了,大聲道:“我劉銘當然行!”
李誡無聲笑了下,“袁婆婆,您的意思?”
“兒大不由娘,老婆子勸了一路,管得住他的人,管不住他的心,老婆子再也不管了。”袁氏無奈地歎了口氣,神色透著灰心和擔憂,“兒啊,你自己選擇的路,自己走吧,如果哪天走不下去了,記著還有娘在劉家莊等你。”
袁氏踽踽獨行而去,劉銘掙紮著,跪在車上衝著她的背影磕了個頭。
兩個傷員,一個躺,一個趴。三個女子,其中蔓兒吐得天昏地暗,榴花嚇得抖如篩糠,唯有趙瑀還能勉力支撐,再加上一匹馬……
馬車夫看著身後一眾人,哀聲歎氣,這錢真不好掙。
傍晚時分,他們終於找到了一處落腳的客棧。
李誡裸著背趴在床上,趙瑀捧著小碗給他喂粥。
小手捏著蘭花指,小嘴嘟起來,輕輕吹幾下,遞到他的嘴邊。
一碗白粥而已,李誡吃出了瓊漿玉液的味道。
“這兩日不要沾葷腥,等傷口愈合了,我給你做魚吃。”趙瑀哄孩子似地說道,“我做彆的菜一般般,唯獨魚還算拿手。”
李誡歪著頭看她,“瑀兒做魚兒,我要吃瑀兒。”
“好好,給你吃,清蒸、紅燒、燉的、炸的,隻要你愛吃,我都給你做。”
李誡笑得更歡了。
“那個劉銘就這麼留下好嗎?看樣子不是普通人家出來的。”
“我問了那小子幾句,這個劉家可了不得,祖上是前朝舊主。他肯據實相告,倒讓我沒想到。”
趙瑀好奇而震驚,“這樣來曆的人能用嗎?”
“前朝都亡了一百多年了,有什麼不能用的?”李誡滿不在乎道,“這小子一心想考取功名做大官,可家裡頭秉承什麼祖訓,後代子孫一律不許入朝為官。他也是逼急了才和家裡鬨翻,剛才還說什麼誓死不回頭,定要混出個人樣兒來給家裡看看。我看這人有點意思,彆人不敢用,我用!”
他主意既定,趙瑀不怎麼認同,卻不好深勸,這兩日他二人間生疏感去了不少,然涉及到官場上的事情,她覺得自己還是少說幾句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