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誡一身短打扮, 褐色對襟衫子, 青布褲子,一雙踢死牛布鞋,肩上背著一頂鬥笠, 渾身灰撲撲的,看樣子就像進城的鄉下人。
趙瑀嘴角翹起微微一笑, 顯露出罕見的俏皮,一邊兒走,一邊兒說:“你這是微服私訪順道兒來接我的吧。”
李誡見她額頭上汗津津的, 臉頰也紅得不像話,便摘下鬥笠給她遮陽,“穿著一身官皮, 看不到真實情形,隻有裝成販夫走卒,才能分辨出點兒事來。你臉紅得不正常, 莫不是中暑了?坐下歇歇。”
榴花忙在樹蔭下鋪了條帕子, 扶趙瑀坐下。
趙瑀也摸著臉發燙, “倒不是中暑, 不覺得難受,我就是在寺廟裡憋氣,許是被香火氣熏的,出來就好了。”
李誡蹲在一旁,賣力地用鬥笠給她扇風,忽見趙瑀若有所思看著他, 因笑道:“去寺廟看見一群麵如菜色的禿驢,再看著我,是不是就覺得俊俏很多?”
趙瑀猛地一拍手,叫道:“是了!”
這一聲驚得李誡差點兒把鬥笠扔了,他本是與她說頑笑話,話剛出口就擔心言語上唐突了她,她若生氣可怎麼好,壓根兒沒想到她竟會讚同!
李誡還沒露出喜出望外的笑,就聽她說:“怪不得我總覺得奇怪,明因寺僧人的相貌也太好了些。”
李誡有點發愣,“啥?”
趙瑀便將在寺廟裡所見所聞講與他聽,“我一進正殿就恍恍惚惚的,眼前還出現了幻象,當真古怪得緊。那淨空主持,根本沒有得道高僧的模樣,渾身下上都透著股子邪性勁兒。”
她頓了頓又說,“最讓我奇怪的是石太太,她一個勁兒攛掇我來這裡燒香,開始還隻當她是熱心,現在想想,她未必安著什麼好心。你與石縣丞可有過節?”
李誡並未言語,他的目光越過她的肩膀望過去,死死盯著明因寺的山門,良久咬著牙陰冷一笑,“好、好……好!”
趙瑀擔憂道:“我可給你添亂了?”
“當然沒有!”李誡換了副笑臉,嘻嘻哈哈道,“相反,你幫了我大忙,我知道從哪裡入手辦這幫王八蛋了!”
他順嘴說了句粗話,趙瑀知他脾性,絲毫不以為然,一笑就過去了。
榴花眼神閃爍,又默默將他與心中那人做了比對,暗自嗟歎一番。
趙瑀的轎子在攬玉庵附近,說話間轎夫抬著轎子過來了,但後麵還跟著個小尼姑。
妙真捧著一卷經書,恭恭敬敬遞給趙瑀,“施主求的佛經忘在庵堂。”
自己並沒有要佛經啊?趙瑀訝然道:“小師父是不是記錯了?”
妙真扭頭看著李誡,大眼睛裡蓄滿了淚,“大老爺,其實是我在門前看見您經過,找個借口出來見您。”
李誡眼神微閃,揮退轎夫和榴花,問道:“你有何冤屈?”
妙真撲通一聲跪倒在他麵前,頓時泣不成聲,“大老爺,求您讓我還俗。”
彆說趙瑀,就是李誡也驚訝不已,“還俗和你師父說,和我說做什麼?”
妙真哭哭啼啼道:“師父不允許。”
趙瑀把自己的手帕遞給她,柔聲安慰道:“彆哭,比丘尼還俗並不是很嚴重的事情,佛家不能強留下人。你師父這樣做沒道理,你就是自己走了,她也不能說什麼。”
李誡笑道:“大不了你直接走人,她還會把你抓回來不成?可你先前說沒去處,還不如侍奉菩薩,為什麼突然改變心思了?”
“我死也不留在庵堂裡,求青天大老爺替我做主。”她隻是泣聲懇求,卻不肯說緣由。
李誡見妙真跪在地上滿麵淚水隻是啜泣,心裡掂掇一陣說:“若你師父實在不同意,你就寫個狀子告上公堂,這樣我才能替你做主。”
妙真低頭思索半晌,一抹鼻涕眼淚,“老爺太太行行好,讓我跟著太太的轎子下山,我一刻也等不了了。”
趙瑀聞言道:“這不難,你就跟著我們走吧。”
一行人下山,妙真當天就敲響了登聞鼓,李誡也不含糊,著人找來慧心法師,令她允妙真還俗。
慧心自然是不樂意的,但佛家允許比丘尼可還俗一次,她沒道理扣著人不放,隻能忍氣吞聲同意。
這本是一件極小的事,李誡根本沒放在心上。
妙真沒有落腳的地方,趙瑀看著著實可憐,就讓她暫時住在縣衙,又翻出幾件舊衣服,連夜給她改小換上。
喜得小妙真給趙瑀一口氣磕了十個八個頭,她人很勤快,趙瑀屋子裡灑掃的活計她全包在身上,倒讓榴花輕鬆不少。
院子裡,她費力地提著水桶,看著她小小身影,趙瑀總覺得在哪裡見過,可又想不起來。
“太太,”榴花見李誡沒在屋裡,便悄聲道,“您要小心這個妙真,彆看她年紀小,心眼子可不少,又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勾引老爺。”
趙瑀壓根不信,“她才十二,怎會有那般心思?你不要總是搬弄是非,再有下次,我定不饒你。下去!”
榴花站著不動,嘟囔道:“就算她沒那心思,保不齊老爺有……”
趙瑀麵色一下子冷了, “榴花,老爺是你能編排的?你跟我這麼久,我從沒打過你,我給你留臉麵,你也不能給臉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