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瑀著實沒想到妙真竟然就這麼死了。
僅僅十二歲, 稚嫩的花兒還未盛開, 便在風雨中凋零了。
許是自己曾徘徊於生死邊緣,觸摸過死亡的恐懼和無奈,趙瑀對生命有種近乎神聖的崇敬。
沒有什麼比活下去更重要的了。
那丫頭離開的時候雖也有忐忑和擔憂, 但更多的是對未來的憧憬。
妙真是想要好好活下去的,然而老天爺和她開了個大玩笑, 剛剛給了她希望,轉眼就毫不留情掐滅了她生的火焰。
也不知她死前會有多麼的絕望。
一陣傷心,趙瑀竟自落淚。
“太太, 石太太求見。”榴花從外進來,看她麵有淚痕,不禁詫異道, “您這是怎麼了?是想念京城嗎?”
“不是的,”趙瑀搖頭道,“我是替妙真難過。”
榴花心裡埋怨上了, 對一個幾麵之緣的外人都如此上心, 對我這個打小伺候的卻冷麵冷心, 真不知她的心歪到哪裡去了!
趙瑀沒注意榴花眼中複雜的情緒, “你說誰來了?”
“石太太,看樣子挺急的,今天這樣涼快,她都一腦門汗珠子。您若不想見,奴婢就打發她走。”
趙瑀想了想,吩咐將人請進到小花廳。
外麵的天陰了上來, 大團大團的雲被秋風推著積聚在空中,層層疊疊,好似一座大山壓在頭上。
略帶涼意的風襲進院子,卷起浮塵,在廊下、在中庭,打起一個又一個的旋兒,偶有幾片落葉混進去,劃拉著地麵,發出破碎淒苦的哀鳴。
天涼了呀。
石太太開門見山,上來就問:“李大人把明因寺和攬玉庵的人都拿了,這事你知道嗎?”
這事早在濠州縣城傳開了,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就沒有一個不知道的。
石太太見她點頭,急忙說:“你要勸勸李大人,明明是強盜劫財害命,關人家寺廟什麼事?再說妙真都還俗了,和攬玉庵更扯不上關係,李大人辦案還是差點兒火候。”
趙瑀好似不認識她似的,仔細瞅了石太太好幾眼,瞅得石太太直奇怪,“你看我乾什麼?”
“原來石太太還懂得斷案,女中豪傑啊,我真是小瞧您了。”趙瑀客氣地笑道,“不像我,隻會操持後宅,前頭的事絲毫不懂。”
石太太哼了一聲,“李大人不識字,萬事需要我家老爺幫襯,我耳濡目染,知道的是比你多點兒。李太太,我是看咱倆投緣才提醒你的,你不要好心當成驢肝肺。你知不知道,濠州城有多少人是這兩家的信眾?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縣衙淹了,犯了眾怒,李大人的官還要不要做?”
趙瑀認真思索半晌,明顯心動的表情,“倒是個麻煩,可該怎麼做才好……”
“趕緊放人!”石太太斬釘截鐵道,“迅速結案,反正妙真無父無母,根本沒人關心她的死活,真正的苦主就鳳陽那家農戶,給幾個錢就能打發。”
趙瑀笑了,“這是您的意思,還是石大人的意思?”
“誰的意思都不重要,能解決眼下的難題就成。”石太太繼續苦口婆心勸道,“等李大人下衙,你一定一定勸他放人,切記!”
趙瑀頷首應了。
太陽落山了,天色徹底暗下來,一陣又一陣的秋風中,廊下的花草不安地搖曳抖動著,給院子憑空添了幾分蕭瑟之感。
今晚李誡要回來用飯,趙瑀便親自下廚做了道清蒸鱸魚。
她沒有誇大其詞,她的確很會做魚,鮮香美味,入口即化,那香味隔著一道院牆就把蔓兒勾了回來。
蔓兒腆著臉解釋道:“不是奴婢饞嘴,是劉師爺要吃,非讓奴婢過來討要,你說他一個五尺高的漢子,怎麼為點兒吃食鬨得跟小孩兒似的!”
“我做了兩條,原本就給他備著的。”趙瑀吩咐蔓兒去拿食盒,再看李誡,卻是舉著筷子對魚發呆,“怎麼的不吃?”
“吃吃。”李誡挾塊魚肉放進嘴裡,嚼了兩口卻猛然咳起來。
趙瑀嚇了一跳,又是遞水又是遞巾子,好一通亂,才知道他差點兒被魚刺卡了喉嚨。
李誡苦笑道:“我不怎麼會吃魚,你知道當下人的,總得隨時聽主子吆喝,哪有那個閒工夫剔魚刺慢悠悠地吃魚?所以我吃的少,也不大會吃。”
正在往食盒裡裝菜的蔓兒手一頓,緩緩抬頭看了看李誡,臉上明晃晃寫著三個大字——你說謊!
李誡立時說:“蔓兒快給劉銘送去,魚一涼腥味就重,彆糟蹋了太太的手藝。”
蔓兒提著食盒,扯著嘴角笑了下,“奴婢馬上走,老爺慢慢吃魚,可彆再讓魚刺給卡了。”
“這丫頭,越來越無法無天了。”李誡訕訕笑著,對那盤鱸魚頗有些無從下手。
趙瑀坐在旁邊,給他挑魚刺,鱸魚本身刺就少,趙瑀又很熟練,不多時就給他裝了滿滿一大盤子。
李誡吃得很慢,完全沒有他往日用飯風卷殘雲的氣勢。
“你也吃啊。”李誡給她放碗裡一塊,“瑀……”
他們之間從來以你我稱呼,連相公娘子都很少用。
李誡忽然特彆想叫她的名字,但是他叫不出來。奇怪,這個字並不難發聲,可嘴怎麼就張不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