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們隻交一半的錢糧,也就勉強不餓肚子,如果按官家的賦稅交,我們真是吃不上飯了啊,難道要逼著我們賣兒賣女?大老爺,求求您給我們留條活路——”
老人砰砰磕著頭,旁邊的漢子滿頭是血,悲愴哭道:“拿去我的命,讓我娘和孩子活下去!”
李誡受不了這個,猶豫了,王五看上峰如此,手裡的刀也猶豫了。
剛才還要逃散的人群頓時重新圍攏過來,氣勢洶洶地高喊著:“左右都是個死,我們跟這狗官拚了!”
劉銘在後提醒道:“東翁,他們已經瘋了,全都拿下,不可手軟。”
“可他們……”李誡咬咬牙,“隻是被人利用了。”
“這是在做什麼?”
清亮的女聲響起,趙瑀極力放大自己的聲音。
門口突然出現的女子,立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場麵有些靜。
李誡大吃一驚,不相信似地揉揉眼睛,失聲道:“你來乾什麼?太亂,回去!”
“怎麼會亂呢?我看你就是小題大做。”趙瑀溫溫柔柔笑著,由蔓兒扶著,儀態萬方邁過縣衙高高的門檻,拾階而下。
李誡下意識去攔她。
“等等,我看她胸有成竹的樣子,等等再說。”劉銘一扯他袖子,低聲道,“若有人圖謀不軌,你再出手不晚。”
聚集的人大多是莊稼漢,何曾見過溫婉端莊的大家閨秀,他們是一下子看傻了眼,嘴巴也變得木訥起來。
人群漸漸變得安靜。
趙瑀不去理會各異的目光,徑直走到磕頭的老婦人麵前,和蔓兒合力將她扶了起來,“老婆婆,不要驚慌,誰也不能讓您活不下去!咱們一起想辦法,總能讓您邁過這道坎兒。”
“太太,您可憐可憐我們,和縣老爺說說,還和以前一樣不成麼?前頭幾任縣老爺都沒這樣啊。”
趙瑀先吩咐蔓兒請跌打郎中來,給受傷的人看病,然後才溫和說道,“您可能不清楚,律例規定,逃避稅賦不但要補繳稅賦,還要要杖一百,大人憐憫你們,並未處罰,是不是?田地掛在誰名下,補繳的稅賦全讓誰承擔了,也沒讓你們掏吧?”
老婦人麵色一僵,點了點頭。
“這就是了。”趙瑀聲音不大,臉上也帶著得體的淺笑,語氣卻是斬釘截鐵強硬得很,“大人並沒有逼迫你們,反而給你們減免了好大一筆錢。且你們細想想,去歲是誰搭建了粥棚,讓大家吃了一冬的糧食?”
她的目光掃過人群,“你們當中定有人吃過的吧?王五,你日日看管粥棚,你說說,這些人中有沒有你臉熟的?”
王五老大不客氣地倒提腰刀,用刀柄點著人群,“這個、這個……還有那邊幾個,誒,你躲什麼躲?就是穿褐色衣服的那個,一次喝兩碗的就是你!”
“往任的縣令有這樣做的嗎?”趙瑀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來,眉間是淡淡的憂傷,“粥棚才撤下去幾天?怎能端起碗來吃飯,放下筷子就到縣衙鬨事?”
麵前的這位女子,嬌嬌柔柔,說話客客氣氣,沒有官太太的盛氣淩人,溫和的語氣如和煦的春風,渾身上下透著的和氣勁兒,讓人一見頓生親切愛護之情。
便是有不服氣的,對著這樣一個女子也說不出什麼粗陋話。
劉銘偷偷說:“以柔克剛,你媳婦厲害啊。”
李誡沒有說話,他注視著趙瑀的背影,仿佛今天才認識她似的。
這是他的瑀兒?當初那個不諳世事又有些怯弱的瑀兒?她應是在他的庇護下,安安穩穩地在後宅繡花養草,悠閒度日。
可如今,她站在自己麵前,以柔弱的身軀,隻身擋住生亂的人群。
李誡愣住了,心底湧上一股似血似氣的熱流,直衝得鼻腔一陣陣酸痛,他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不得不張開嘴呼吸,可喉嚨也像被什麼堵住了。
旁邊的劉銘驚得眼珠子差點掉了,“你怎麼哭了?”
趙瑀沒有察覺身後李誡的異常,她笑著說:“縣老爺已經將大家的訴求記下了,等會兒散了定會即刻想法子,一定不會讓大家過不下去。”
“如果有誰不信,儘可打發您的妻子、母親、女兒過來找我。我就在縣衙後宅住,從這兒繞過去拐個彎兒,有一道角門,隻要說是從鄉下來找我敘舊的,斷不會拒之門外。如果有過不下去的,也儘可來找我,多的沒有,管飯總是可以的。”
有不少人動搖了,萌生退意,狂熱的情緒漸漸冷了。
趙瑀又歎道:“其實大家也要多想想,自家的田地掛在彆人家,你們私下訂的文書官府是不承認的,一旦出事,歸屬說得清楚嗎?前些日子,高、孫兩家為了爭十畝地,白白搭了一條命進去……為了省幾兩銀子,值得嗎?”
此話一出,又有人退縮了。
人群中有幾人見情況不對,剛張嘴要喊,忽然胳膊一痛,被衙役捂住嘴拖了出來。
李誡收回目光,嗯,很好,這些衙役的餉銀該漲了。
隻要這些人能聽得進去話,事情就不難處理。
他輕咳一聲,朗聲道:“今日你們圍堵縣衙,本官知道你們是受人蒙蔽,不會追究你們的罪責。至於賦稅,我會想辦法上奏朝廷,儘力替大家減免一部分。”
人們緊繃的臉明顯鬆懈下來。
趙瑀一笑,提高聲音說:“大家遠道而來,又亂哄哄鬨了這半日,眼見天都快黑了,縣太爺早就吩咐我準備好酒菜,要儘儘父母官的心,諸位彆著急回去,用過飯再走不遲。”
人群頓時發出一陣歡呼聲。
一場亂子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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