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急得漲紅了臉,汗珠子順著下頜滴答滴答地淌,“大人,這可怎麼辦?”
再看李誡時,他陰了臉,咬牙冷笑道:“我最不怕的就是威脅!拿人!”
王五一愣。
李誡麵色一凜,大喝道:“拿人!出事有你家大人頂著!”
“得令!”王五呼喝一聲,帶著眾衙役衝了上去。
幾次跟著李誡辦差,他也懂了如何抓人,首先把幾個鬨得歡的捆了個結實。
官府動了真格兒的,再看衙役們手拿繩索短棍,凶神惡煞般過來拿人,書生們也怕。
混亂之中,不知誰喊了聲“好漢不吃眼前虧,跑啊!”,這些頃刻之間作鳥獸散,如退潮一般退了個乾淨。
原地徒留幾隻灰撲撲的鞋子。
李誡把抓住的人暫扣於縣衙大牢,既不提審也不放人,隻囑咐牢頭把人看住了。
他也沒找劉銘商量接下來該如何應對,自顧自回了後宅,往安樂椅上一躺,對趙瑀苦笑道:“王爺叫我穩住局麵,我怎麼好像越壓動靜越大呢?”
趙瑀安慰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換個人來管這事,說不定要激起民變。現在隻是秀才舉人們在鬨,大部分人都隻是在旁觀。而且濠州城也挺安穩的,我倒覺得你控製得很好。”
“春耕已經開始,我發了種子下去,農人忙著伺候地,根本顧不上摻和這些酸書生的破事!唉,我前幾日求王爺減一部分濠州的稅賦,也不知道王爺收到信沒有,如果能應允,也許我的官兒還能保住。”
趙瑀聞言吃驚不小,“有這麼嚴重?”
李誡點點頭,在昏暗的日光下默默出神,心事很重的樣子,半晌才緩緩道:“我肯定要被參的,我要想想怎麼自辯,若是自辯不成……咱還有多少銀子?”
“大概一百兩不到。”
“這麼少?”
趙瑀笑道:“年前開設粥棚,除卻頭兩個月的糧食,後麵的幾乎都是咱們自掏腰包,還有這次買種子的銀錢,也是咱自己花錢買的。你手下衙役書吏,有許多沒有品級拿不到朝廷的俸祿,也是你來養。你自己算算,這需要多少錢?”
“葛員外等人的‘年禮’歸了藩庫,還好有莊王爺那五千兩銀子坐鎮,不然就憑你一個月四十五兩銀子的俸祿,咱們怎麼承擔得起?”
李誡聽她講了一通,好像有些許的抱怨,便故作詫異道:“你算得好精細,越來越有當家主母的作風了!”
趙瑀睨了他一眼,因笑道:“我是在算計沒錯。現在就咱們幾個看不出什麼來,往後人慢慢多了,有你花錢的時候呢。”
李誡聽出來了,摸著下巴點頭道:“娘子所言甚是!往後家裡多幾個毛頭小子,白胖丫頭,又要聘禮又要嫁妝,我這個當爹的是要早做打算……瑀兒,你身上乾淨了沒?”
趙瑀臉一紅,推了推他,“和你說正事呢。今兒婆母還念叨著鄉下老家,想要回去看看,我想好了,如果你的官兒真做不成了,咱們就一起回鄉下,過一過男耕女織的生活也好得很。”
一股暖意升上心頭,李誡默然半晌,忽挑眉一笑,“光腳不怕穿鞋的,老子本來就什麼都沒有,如今已經是賺了。嘖,我也是想岔了,我為朝廷賺銀子,皇上還能罷我的官?”
然而他沒有想岔,七天後,他收到京中消息——他就被人彈劾了。
參他的人是當今欽點的探花郎,都察院禦史溫鈞竹。
溫鈞竹列舉他的罪行:無故扣押舉人、鞭笞書生,肆意殘害讀書人;大鬨文廟,侮辱先賢聖人;張狂貪虐,行事乖張,目無法度,上任半年濠州內外已是怨聲載道,民不聊生。
這些罪名李誡都可以分辯清楚,奈何他的運道實在不好。
開春後,皇上龍體日漸虛弱,生不得氣,動不得怒,大臣們都是報喜不報憂,生怕刺激皇上一命嗚呼了。
哪知道大朝會上溫鈞竹突然爆發,狠狠參了李誡一本。
彆說晉王,就是溫鈞竹他爹溫首輔都沒想到兒子會來這一出。
一個七品縣令竟然如此膽大妄為!皇帝當場差點氣得背過氣去。
誰都知道李誡出自晉王府,有人便猜測這是出自晉王的授意——清流一直不在儲君問題上表態,晉王爺惱了,準備對清流下手了!
晉王不以為然,反而對皇上坦然道:“李誡那小子是從兒臣府裡出去的,但他絕對不是仗勢欺人的人,父皇不如給他一個自辯的機會,聽聽他怎麼說。”
皇上準了,但同時責令李誡停止手頭所有公務,濠州大小事宜暫時交與縣丞處理。
聖意傳到濠州時,已是四月中旬。
天上的雲壓得低低的,濛濛細雨淅淅瀝瀝隨風輕輕飄落,雖不大,卻很密,不多時就濕了地麵。
李誡和鄭縣丞交接完畢,獨自站在院子裡仰望著灰暗的天空,任憑沁涼清新的雨絲落在臉上。
劉銘站在廊下,眉頭緊皺盯著他的背影,好一會兒才上前說:“東翁,就按咱們商議的寫,不必強辯,不說文人的過錯,隻把話題往私瞞田地上引。還有,務必說明你誓做孤臣的決心!”
李誡回頭一笑,“你說了百八十遍了,我聽得耳朵都要生繭子,放心,姓溫的參不倒我。”
“那你在憂心什麼?”
“我……”李誡歎了口氣,“我是在替王爺憂心,隻濠州一地清丈土地就鬨得亂哄哄的,如果王爺要清丈全國的土地,哼,那些人豈不是要造反?”
劉銘啞然半晌,默默翻了個白眼走了。
李誡雖然不再管事,但身上的官職還在,和趙瑀等人依舊住在縣衙後宅。
得知兒子被參,還被停了職,周氏急得嘴角都生了瘡,和趙瑀抱怨道:“還等他升官給我掙個誥命呢,結果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白讓我空歡喜!你說那個姓溫的是不是腦殼壞掉了?他和我兒無冤無仇的,平白無故參他乾什麼?他又沒來濠州,懂個屁啊!”
趙瑀麵色一僵,本想勸她的話就說不出口了。
“禦史乾的就是這活兒。”李誡挑簾進來,笑嘻嘻說,“這叫……哦,風聞言事,他們根據傳聞就可以彈劾百官。彆看也隻是七品官,他們的權力比我大得多,監察百官,無論大事小情,都能直接上奏皇上。”
周氏聽了不禁咋舌,“這麼厲害,那兒子你這次豈不是要倒黴?”
李誡點點頭,一本正經道:“沒錯,也許要下大獄,娘啊,彆忘了給你兒送飯啊。”
周氏一拍大腿,張嘴就要哭號。
“他唬您呢!”趙瑀忙扶住周氏,斜睨李誡一眼,“越發沒個正形兒,這些話也是能胡說的?”
李誡上前一步扶住周氏另一邊,笑嘻嘻說:“娘彆怕,我說的是最壞的可能,放心,我上頭還有王爺罩著呢,除非王爺倒了,否則誰下大獄也輪不到我。”
周氏狠狠掐了兒子一把,氣哼哼對兒子道:“快到你爹忌日了,我要會老家上墳,你給我安排下,明天我就走。還有啊,你現在不用上衙,有大把的空閒,抓緊給我乾正事!”
她趾高氣昂地扭臉走了,李誡盯著晃動的門簾發了半晌呆,悶悶地問趙瑀,“娘這是不是躲了?”
趙瑀笑道:“不是說去上墳麼,彆亂想。不過婆母說的正事是什麼?”
李誡看著她暗笑道:“彆急,總會叫你慢慢知道的。”
趙瑀看他的笑含著幾分捉狹,便知不是什麼正經事,隨即轉口問道:“你和劉先生商議好怎麼上折子了?”
“嗯,”李誡目光霍地一閃,咬牙笑道,“溫鈞竹忒不知好歹,若是彆人也就算了,但他不成!這次李老爺就陪他玩玩。我什麼也不辯白——反正私瞞田地案卷上寫得明明白白的,一看就知道怎麼回事,就是葛員外等人送我的銀子我也都標明了去處。我隻向皇上謝罪,因心急追回賦稅,手段過於狠厲,才得罪了讀書人!”
“他們座師、同窗、同僚眾多,彼此情意也深。我又是個奴仆出身的下九流之人,在他們這些進士、舉人看來,就是個異類,是不屑與我同朝為官的。這是我沒讀過書、沒考科舉的錯,沒與他們打成一片,我也羞愧得緊,怨不得彆人。”
“總之一句話,”李誡眨著眼睛笑了,“我隻知道一門心思辦差,不知與人結交,不懂與人為善,就是傻乎乎一意孤行的愣頭青。”
趙瑀愣了半晌,喃喃道:“你先前提過‘朋黨’,你是說他們結黨?這個罪名可大了。”
李誡笑笑,“我一個不識字的睜眼瞎,懂什麼朋黨不朋黨?無非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了。”
原來不識字還有這好處?趙瑀失笑道:“你是裝出一副憨樣來,其實肚子裡明白著呢。”
轉天李誡的請罪折子快馬加鞭送往了京城。
難得的餘暇,且天氣已然轉暖,濠州城外山巒疊翠,春水如碧,盛開的桃花好似雲霞一般燦爛,真是遊玩的好時節。
李誡拉著趙瑀踏遍了南山,還是意猶未儘,興致勃勃道:“南溪是觀星的好去處,等天黑了,我劃船帶你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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