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王氏已命人在門口擺上火盆,“姑爺, 快跨火盆!”
李誡撩起袍角, 穩穩一大步邁過去。
迎接他的是親娘沒頭沒腦的一頓抽。
周氏拿著一束艾草, 劈裡啪啦打在李誡頭上身上,“晦氣滾開,晦氣滾開!”
李誡護著腦袋,連蹦帶跳地躲,“娘誒,你兒子沒在大獄裡挨打, 回家倒被打了……行啦,彆弄壞我的衣服, 這可是皇上穿過的!”
此言一出, 四座皆驚。
周氏把艾草一扔,拍手大笑道:“這真是天大的榮寵,兒啊,你要飛黃騰達了!快脫下來讓娘看看……用不用供起來?”
趙瑀卻不似婆母那般興奮,皇上先前分明是要嚴加處置的作態,現今不但把人完好無損放回來了,還賞他舊衣——這比賞賜珍玩更顯得聖眷隆重。
昨日今朝, 天差地彆, 簡直是聖心莫辨!
王氏招呼李誡去後院歇息,卻聽李誡說:“暫且不行,皇上吩咐我今兒個穿這身去文廟磕頭,算是對讀書人賠罪, 這便走了。”
趙瑀問道:“也就是說扣押舉子的事情就此了結?”
“嗯,隻不過濠州的官職沒了……皇上說過幾天另外有旨意給我,應是去山東。”
趙瑀怔楞了下,也不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隻覺得委屈又煩悶,皇上這算什麼,給一巴掌再給個甜棗?這次皇上又準備給他什麼難辦的差事!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李誡捏捏她的手,悄聲說:“等我晌午回來和你細說。”
但直到日頭過了申牌他才回來,雖還帶著笑,卻顯得有點無奈,匆匆沐浴後一頭躺倒,仿佛要驅散渾身疲倦似地伸了個懶腰。
趙瑀半靠在他身邊,輕聲問道:“有人給你難堪了?”
“不是,我穿著皇上的舊衣,誰敢看我笑話?我一跪,那些國子監的學生,翰林院的翰林,呼啦啦都跟著跪。哈,簡直像我領著他們拜祭孔老夫子。”李誡揉捏著她的小手,“就是沒想到二爺會特意找我。”
二爺,就是皇二子西河郡王,雖也算是李誡在潛邸當差時的小主子,但二人幾乎不來往,李誡也很少提起他。
趙瑀的心撲通撲通直跳,忐忑道:“他找你做什麼?你可彆卷到爭儲裡頭去。”
“我一個芝麻綠豆的小人物,想獻殷勤人家還瞧不上呢!二爺是問我如何查出來濠州田地有問題。”
李誡的笑容慢慢淡下去,若有所思盯著屋頂的承塵,“他問得很細,犄角旮旯的細節都問到了,農戶的田地有多少,士紳的田地又是多少,財主們怎麼反對,各級官員的反應……問出我一身白毛汗。”
趙瑀更不明白了,“郡王爺問這些作什麼?”
“私瞞田地始終是皇上的一塊心病,我猜皇上也不甘心就這樣收手,也許命二爺暗中繼續調查——二爺是天潢貴胄,查案沒那麼多阻力。說起來,皇上三個兒子,最疼愛的是三爺靖安郡王,最倚重的是二爺西河郡王。”
“三爺生性疏懶,根本不耐煩當差,二爺倒是跟著皇上辦了幾件大事,交給二爺辦也很正常。”
趙瑀默然了會兒,讓心裡那種惶惑的感覺過去,“皇長子呢?”
李誡也沉默了,好半天才說道:“難伺候的主兒,我也說不好這位,在潛邸時我最怵頭與這位爺打交道。”
“唉,我怎麼覺得你在京城的處境竟是比濠州還要艱難?”
“沒事沒事,過不了多久咱們就離開京城了。說起來還有件頭痛的,皇上令我去山東修河堤,在河工上我是個門外漢,擀麵杖吹火——一竅不通啊!”
趙瑀安慰道:“誰都知道管河務是個肥差,但凡這種修水利的工程,銀子就跟潑水似地花。皇上用你,興許是因為你不貪銀子,你隻管好賬目,剩下的交給懂行的人去做,也必能辦好這樁差事。”
李誡籲出口悶氣,“可我不知道誰懂行啊——算了,等皇上旨意下來再說吧,沒準兒皇上安排我挑石頭做苦力呢!”
趙瑀聞言不禁失笑,笑過卻又憂心忡忡,“你是個實心眼兒,總想著如何辦好皇上的差事,這固然沒錯,但伴君如伴虎,你也要為自己多想想。皇上對你忽好忽壞……”
“皇上罰我是因為我辦事不夠穩妥,賞我是因為我沒有私心。”李誡笑嘻嘻道,“你放心,不吃一塹,不長一智,我這次吃了個虧,下次再對付讀書人,我就知道怎麼辦了!”
趙瑀瞠目,怎麼他還有想有下次?
隔了三日,李誡的任命下來了:山東布政司兗州府同知,正五品,主管河務。
從七品到五品,連升四級,可謂破格提拔,李誡的聖眷之重,簡直令人咋舌。
按理京城怎麼也要議論兩日,然這個消息還沒來得及傳開,隆正帝緊接著又下了一道旨意——立儲!
他甚至都沒有與內閣商議,直接在大朝會上立皇長子為太子,皇二子西河郡王封為秦王,皇三子靖安郡王封為齊王。
但兩位親王隻給了爵位,沒有給封地。
隆正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接敲定了儲君,直接絕了某些人“擁立之功”的心思。
得嘞,您也彆想著如何鑽營了,下任皇帝都定下來了,太子也不稀得看您拋媚眼,您老就老實當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