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一那日, 天光晴好,雖是春寒料峭,但早春的風已有了絲絲的暖意。
午後, 窗外春光明媚,趙瑀扶著喬蘭在院子裡散步, 青磚鋪就的地麵, 幾叢新綠從石縫中悄然生出, 一隻喜鵲呼哨一聲從地上飛上枝頭, 衝著趙瑀叫個不停。
喬蘭再木訥,此時也知道說句吉祥話, “喜鵲叫, 喜事到,太太, 這兩天準有好事。”
“借你吉言, 我也……”一股下墜感襲來, 趙瑀不由愣了下,隨即反應過來, 吩咐喬蘭道, “扶我回房,叫穩婆和醫女,讓廚下準備熱水, 再請老太太過來。”
她如此冷靜,喬蘭卻是呆了片刻才醒過味兒來——太太要生了!
院子裡頓時一通忙活,丫鬟婆子們個個神色緊張, 倒顯得趙瑀氣定神閒。
周氏端來糖水雞蛋,“兒媳婦,趁熱吃了,你這剛發動,還有好一陣子才會生,多吃點好有力氣生孩子!”
趙瑀十分聽話,也不管餓不餓,一口氣吃了三個。
周氏悄悄鬆了口氣,“我還擔心你頭回生緊張,看你倒一點兒也不害怕,這就對啦!彆害怕,閉上眼睛一使勁,孩子就出來了。”
怎能沒有緊張不安?隻是趙瑀身邊沒有娘家人在,婆婆待她再親近,她也不好意思當著婆婆麵撒嬌,所有的慌亂都被壓在心裡而已。
穩婆過來看了看,“太太,宮口還沒開,如果疼得不厲害,您下地適當走動一下,這樣會快一點。”
趙瑀依言在屋子裡來回地繞圈走。
眼見日頭偏西,趙瑀還沒有要生的跡象,周氏也暗自發急。
她一緊張話就多,“等肚皮一陣一陣的發緊,陣痛越來越頻繁的時候,就差不多能生了。頭一胎肯定有點疼,就是疼你也彆使勁兒喊,要留著力氣,不然到最後,沒勁兒生不出來才是麻煩。”
接著她吩咐蓮心去煮參湯、切參片,讓兩個奶媽在外間候著聽命,不許到處亂跑。又時不時扒頭往外瞅瞅,不滿道:“傻兒子怎麼還不回來,給前衙送信了沒有?媳婦兒都要生孩子了,還當什麼差!”
趙瑀一看就知道婆母開始焦躁了,因笑道:“是我沒讓送信,穩婆說就算發動了,等到生還得有個把時辰。早早叫他回來也沒用——他又不能替我生孩子,平白讓他擔心。娘,您歇一會兒,把精神養足,等我躺炕上的時候,您可得費神替我主持大局。”
周氏拍著胸脯保證道:“沒問題,過會兒你安心生,一切有我,保管什麼妖魔鬼怪也無法作惡。”
趙瑀忍俊不禁,暗想李誡的後院最是清淨不過,就是想找個搗亂的都不容易。
暮色降臨,肚皮才一陣陣發緊似的痛。
趙瑀躺在炕上,默默忍著痛,一聲不吭。
周氏生過孩子,知道有多疼,看趙瑀疼得滿頭是汗,忍不住說:“兒媳婦,如果疼就喊出來,喊出來就不覺得那麼疼了。”
趙瑀勉強笑了一下,“沒事,不疼。”
院子裡一陣喧嘩,伴著蹬蹬的腳步聲,“瑀兒!”李誡一挑簾就要進來。
周氏轟他出去,“傻兒子,少進來添亂!”
“我和瑀兒說句話。”李誡的聲音似乎有些發顫,“讓我看看她。”
“你渾身灰撲撲的,少往產房裡湊,去去去,換身衣服,洗洗臉再來。”
趙瑀忍痛喊道:“我沒事,你聽話,不許進屋!”
李誡回來才知道趙瑀要生了,當下腦子發懵,一概主意全無,隻好聽老娘媳婦兒吆喝。
他坐在外間等著,喬蘭上茶,他端起來就是一大口。
喬蘭眼睛瞪得溜圓:這可是滾水剛泡的茶!
李誡怔楞了那麼一會兒,噗一聲,全噴了出來。
喬蘭嚇得臉色發白,急急跪下告饒。
李誡壓根沒當回事,揮揮手叫她趕緊去伺候太太。
從新月初上,等到月上中天,李誡一直沒聽到屋裡有任何動靜,就見婆子們端著一盆盆熱水進去,再端著一盆盆血水出來。
他雙腿發軟,差點從椅子上滑下來。他是見過血光的,也殺過匪盜,不應該暈血,可現在卻是頭昏目眩,幾乎一屁股癱倒在地。
而且,不是說生孩子很疼嗎,為何聽不見瑀兒一聲哭喊?
李誡越想越忐忑,顫顫悠悠踱到房門前,隔著厚鍛簾子問道:“瑀兒,你可好?”
沒人回答他。
他急了,提高嗓門,“瑀兒,你怎麼樣了?”
還是沒聽到媳婦兒說話,細聽,隻有接生嬤嬤模糊不清的聲音,“吸氣……太太使勁……呼氣呼氣,放鬆……再吸氣……”
李誡不由自主屏住呼吸,攥緊拳頭,也跟著用力,瞪著眼,繃著嘴,臉上的表情要多彆扭有多彆扭。
蓮心端著參茶經過,想笑又不敢笑。
忽聽房裡有人喊:“出來了出來了!”
響亮的啼哭聲傳入李誡的耳朵,全身力氣瞬時被抽走一般,緊繃的身子鬆懈下來,這才覺得前胸後背又濕又涼,已是汗濕重衣。
他看了一眼牆角的自鳴鐘,恰是子時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