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去銀樓不必經過翰林街,但趙玫嚷嚷著那裡有家店,賣的蜜餞果子特彆好吃,說什麼也要去買。
這不是什麼大事,趙瑀便吩咐馬車繞一圈。
剛走到翰林街,就聽外麵吵吵鬨鬨的,其中一個略顯暴躁的聲音非常熟悉,“這不是奇技淫巧,這是實打實的河工要術,為什麼不能在國子監教授學生?”
曹無離?!姐妹二人對視一眼,皆麵露疑惑。
馬車靠路邊停下,趙玫搶到窗前,扒頭往外看。
曹無離那張黃瘦的馬臉在人群中十分醒目,隻見他神色激動,呲著大板牙跳腳喊道:“當前風氣重文士,輕技工,可四書五經能種糧食嗎?能修河築壩嗎?一個個隻死扣詩書,就能保國泰民安嗎?”
他對麵的七八個翰林書生立即變了臉色,打頭的小胡子厲聲喝道:“住口!大膽狂徒,竟敢辱罵聖賢,你有何麵目再入國子監?”
“翰林院乃修書撰史之處,國子監乃傳授儒學之所,你所言之物皆不可登大雅之堂,還是速速自請離去!”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此乃亙古不變的道理。我們讀的是聖賢書,學什麼修堤築壩?難道要我們與河工混為一談?簡直不可理喻。”
“就是就是,有**份,有辱斯文。”
雙拳難敵四手,曹無離一張嘴根本說不過七八張嘴,很快他的聲音就被淹沒在冷嘲熱諷當中。
越急越說不出話,他一張臉憋得通紅,黃豆大的汗珠子劈裡啪啦往下掉,口鼻都有些歪斜,本來就醜的臉更顯怪異,惹得旁人哄笑連連。
小胡子目露鄙夷,不屑道:“所謂相由心生,看您那副尊榮,就知道你沒安好心,就是要擾亂我翰林院國子監罷了!也不知你是怎麼溜須拍馬,才讓李總督舉薦你。”
曹無離極力分辯道:“總督大人不舉薦無能之輩,我是憑本事做的官。”
又是一陣轟然大笑,李誡風頭正旺,自然無人敢說總督大人的不是,但看向曹無離的眼神,卻透著居高臨下的譏諷和鄙視。
那眼神,刺得趙玫一痛,眼圈慢慢紅了。
她也和曹無離一樣,無論怎麼做,總也得不到人們的認可。
從小到大,一直籠罩在姐姐的光環下,而自己能得到的,始終是母親敷衍的誇讚。
就算是現在,人們提起她,也隻會說“李夫人的妹妹”,隻有這個人,他稱呼自己為“趙姑娘”。
不是什麼二姑娘三姑娘,就是趙姑娘。
細微的差彆,她懂,他也懂。
她的手,攥得緊緊的。
趙瑀察覺到妹妹的變化,再看她的手,竟隱隱流出血絲來,捧著她的手急急道:“玫兒,快鬆開!”
“憑什麼?”趙玫咬牙道,“他們憑什麼瞧不起人?”
趙瑀怔楞了下,望望窗外,回過頭若有所思看著妹妹,“玫兒,你是替曹先生不平?”
外麵的吵鬨聲更大了,曹無離急赤白臉的,大聲說著什麼,可人人都笑,像看耍猴一般。
一種莫名的悲憤湧入心頭,趙玫再也忍不住了,掀開車簾就要跳下馬車。
“玫兒!”趙瑀一把拉住她,異常嚴肅道,“你若替他出頭,可知會有什麼後果?”
趙玫身子一僵,呆呆地望著外麵,許久才收回目光,盯著姐姐說:“你會替我做主的,對不對?無論我以後怎麼樣,你都會護著我的,對不對?”
趙瑀鼻子微微發酸,輕輕抱了抱妹妹,放開手,“我會的。”
趙玫立即衝了出去。
簾子不停地晃蕩,就像此刻趙瑀的心。
她敲敲車壁,“帶兩個婆子跟上去,暗中護著。”
喬蘭隔著車簾應了一聲,腳步聲漸遠。
趙瑀透過車窗,隻見妹妹站在曹無離前頭,擰著眉頭喝道:“你們這麼多人欺負一個人,還說什麼聖人君子,羞也不羞?”
乍然冒出個妙齡少女護在醜八怪身前,聲音好似珠落玉盤,脆生生,響亮亮,瞬時驚得一圈人目瞪口呆,不知所以。
趙玫鼻子裡哼了一聲,指著對麵的小胡子罵道:“好個眼高於頂的書呆子,讀幾本破書有什麼了不起?長得倒是人五人六的,可我看你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就一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
小胡子愣了片刻才回過神來,板著臉喝道:“我是堂堂二甲進士,正兒八經的科舉出身,肚子裡有的是真才實學!倒是你,誰家的姑娘,真是好沒規矩,大街上拋頭露麵辱罵彆人,你爹娘沒教你廉恥?”
趙玫氣急,高聲道:“我用得著你管?好個進士,學富五車,才高八鬥是吧?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孔聖人的話你都忘了?還敢說自己讀的是聖賢書,哼,我看你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這番話又狠又準,單刀直入,直取賊首,趙瑀聽了都忍不住拍手叫好。
小胡子被噎得一口氣沒上來,翻著白眼,指著趙玫結結巴巴道:“潑、潑婦……”
他的同伴也七嘴八舌道:“拋頭露麵,不守婦道,一個小人,一個潑婦,當真是絕配!”
此話一出,看熱鬨的人紛紛起哄,吹口哨,拍巴掌,攪得一鍋粥似的亂。
大庭廣眾之下與男子爭執,趙玫是頭一遭,又聽到周圍的怪叫,當下臉紅得幾欲滴血,小腿也微微發顫,恨不得捂臉就跑,但想想身後無助的曹無離,到底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