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 梧桐樹上的人兒已不見了身影。
趙瑀托腮倚坐窗邊,出神地望著一樹繁花,嘴角微翹。
喬蘭進來,鼻子吸了吸, 一本正經問道:“太太, 好甜的味兒,誰一大早吃糖了?”
趙瑀臉皮微紅,輕笑說:“沒人吃糖, 是梧桐花的香味, 清幽裡透著甜,我自小就喜歡。”
喬蘭恍然大悟道:“哦,所以老爺才大老遠的送棵梧桐樹來!話說回來,太太, 今天老爺回城,秦王殿下和百官都去迎接, 聽說還有依仗呢,滿大街都是花坊彩帶, 您真不去街上看熱鬨?”
“不去了, 我不愛湊熱鬨, 你多帶幾個人,伺候老太太去。”趙瑀細細囑咐道,“彙聚樓給留了位子,就在樓上看,彆下去和人流擠——不行, 你勸不住老太太,還是我和她說。抱上實哥兒,咱們去給老太太請安。”
果然,周氏一聽隻能遠遠地看,當下就有幾分失望,“兒媳婦啊,離那麼遠,我兒看不見我。”
趙瑀知道,婆母更在意的是彆人豔羨的目光,萬眾矚目之下,李誡喊她一聲娘,那份風光可了不得!
因而她忙笑,“京城的老百姓沒見過他,所以爭著搶著一睹總督大人的風采,您犯不著和他們擠,累出一身汗,丟了鞋,皺了衣,花了妝,咱們何必弄那麼狼狽。在樓裡坐著,吃著點心喝著茶,清清靜靜,居高臨下看著他們鬨騰,不更好?”
周氏琢磨琢磨,也對,自己是一品大員的娘,好歹要注意儀表,不能給兒子丟麵!
“嗯,還是你想得周到,就聽你的!”周氏喜滋滋說,“反正不去街麵上擠,抱上我的大孫子,這就走吧。哎呦乖孫孫,咱們去看你爹爹嘍——”
趙瑀一怔,她沒想讓兒子去,但老太太說了,她總不好再拒人家第二次,便應了。
李實坐在周氏懷裡,指著門口呀呀喊道:“遠!遠!”
原來是阿遠過來請安。
阿遠兩歲多了,走路已很穩當,說話也比同齡人利索,抱著小拳頭作揖,“阿遠給老太太、太太請安。”
自從何氏離開李府,有意無意間,伺候他的人教他改了口,喊趙瑀“太太”,不再喊娘。
趙瑀攬過阿遠,笑問:“想不想和弟弟一起上街玩?”
小孩子愛玩,阿遠登時用力點點頭,扯著趙瑀袖子說:“去,要去。”
周氏喜愛孩子,聞言一拍手,哈哈笑道:“得,今兒都跟老太太走,咱們先看儀仗隊,再去天橋看雜耍,然後去東大街,那一溜兒的吃食鋪子,咱們從街頭吃到巷尾,不到天黑不回來!”
彆說兩個孩子,就是伺候的丫鬟婆子也都忍不住歡呼,個個喜氣洋洋,期待萬分。
趙瑀不由暗笑,果真是母子倆,婆母和李誡一樣愛玩、會玩。
周氏抱著李實,丫鬟婆子侍衛前呼後擁地出了門。
院子一下子清靜不少,趙瑀坐在梧桐樹下,借著天光做針線。
日頭一點點偏西,夏風熏然,本是悠閒的午後,張妲的突然到訪,打破了這份寧靜。
她麵色難看,雖然極力壓著,還是沒掩住那份氣急敗壞。
“王爺和秦王吵起來了!”張妲一屁股坐下,剛說一句,眼圈立時紅了,“就在太闕宮大殿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弄得誰都下不來台,我都不知道他怎麼想的!”
趙瑀很是吃了一驚,“為什麼?他不是和秦王感情不錯嗎?”
“那是以前!自從母後武陽故去,他和秦王愈發疏遠了。”張妲歎道,“就說今天的慶功宴,本來高高興興的,可他突然自請守陵,差點沒把皇上氣暈了,秦王嗬斥他兩句,他就說等你當了皇上再來教訓我——你說他是不是沒腦子?”
“若不是你家李誡攔著,隻怕他就要上手!好好一場宴席讓他攪黃了,真是氣死我。哦,差點忘了,我是來和你知會一句,李誡在我家呢,這會兒正在開解他,估計會晚些回家。”
趙瑀凝神想了片刻,問道:“齊王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他突然發作,肯定有緣由,你沒問問?”
張妲搖頭道:“我一直在家養傷,倒沒聽說過什麼,今天的事我也是聽他大伴說的……”
她打了個頓兒,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喃喃道:“莫非因為母後的死?”
朝廷對外公布的消息,先皇後是病死的,難道另有隱情?事涉宮闈密事,趙瑀不敢妄自揣測,問道:“妲姐姐,是不是有人對齊王說什麼了?”
張妲木木看著她,“他們說,母後不是病死的,是給秦王妃活活餓死的。”
趙瑀驚得頭皮一炸,失聲叫道:“怎麼可能?秦王妃還沒入主東宮呢,她哪來的……”
她猛然咬住話頭,恍惚間明白了什麼,是的,根本不用秦王妃親自動手,也用不著她開口,隻要她稍流露出此意,自有一群勢力小人見風轉舵,爭先恐後把活兒乾了。
彼時皇後被打入冷宮,宮裡也亂哄哄的,正是下手的好時機。
畢竟,皇後死了,對秦王一係百利無一害!
“可是……入殮時,齊王沒看出異常?”
“彆提了,他那時候渾渾噩噩,腦子和漿糊也差不多,根本想不了那麼深。”張妲扶額,頗為頭疼的哀聲叫苦。
“瑀兒,你說我也忒倒黴了,好容易風波過去,剛想過幾天太平日子,又有人教唆王爺生事。秦王板上釘釘是繼任新君,那傻王爺還非要和人家杠,他說我傻,我看他也精明不到哪裡去!”
“沒有確鑿的證據,這種捕風捉影的事兒,還是少信!”趙瑀勸道,“事情過去這麼久才提出來,我看那些人是居心叵測,你得提醒王爺,小心當做了彆人手裡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