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被風吹得從枝頭颯颯落下。
迷離的雪霧模糊了二人的視線。
王書淮看不清她的臉, 隻聽得她清脆的笑聲隔著冰雪穿透而來,似指著他的方向與孩兒道,
“珂兒, 快看看, 你爹爹回來了。”
孩子一直很想爹爹, 果然, 呼啦啦車輪聲朝他這邊駛來。
雪霧漸漸散去, 王書淮眼底的迷霧也被撥開,重新踏上廳堂的台階時,一切情緒收斂的乾淨,她就站在不遠處,他沒有瞧她,而是蹲下來,將撲過來的女兒抱在懷裡, 又將她從木車裡抱起來。
小珂兒在爹爹懷裡興奮地撲騰著,王書淮摟住她小腿,另一隻手托著她後背, 看著那張玉雪可愛的臉蛋, 那隱隱肖似謝雲初的輪廓, 微微失了神。
謝雲初站在下風口,懷孕後她對氣味格外敏感,聞到他身上清冽的雪鬆氣息,她立在不遠不近的距離, 看著他們父女倆鬨。
王書淮瘦了些, 輪廓深邃而分明,神色難掩疲憊。
謝雲初輕聲問他,“二爺用午膳了嗎?”
王書淮目光看著女兒, 餘光卻注意到她,“用過了。”
“二爺要在京城待幾日?”她好安排他的飲食。
王書淮眼瞼似被什麼壓著,變得沉沉的,瞳仁不知不覺眯起隻剩下一條縫,
“傍晚便走...”
謝雲初有些意外,經曆過納妾一事後,二人現在氣氛有些微妙。
謝雲初不太明白王書淮明明想要卻又不接受納妾,既如此“忠貞”,前世後來為什麼接受謝雲秀做續弦?或許他瞧不起出身低賤的女子,罷了,她以後不做便是了。
孩子又鬨著從爹爹身上下來,王書淮將她放入木輪車裡,珂兒笑嘻嘻的在爹爹與娘親之間來回打轉,夫妻倆的視線不約而同落在孩子身上。
王書淮的餘光看著謝雲初的小腹,心情極是複雜,回想收到飛鴿傳書那日,喜悅油然而生,她又有了他的骨肉,以後怎麼都不會再提和離了,心裡無比踏實,於是迫不及待回京,可笑的是,她竟然給他當頭一棒。
她懷著孕,他又怎麼忍心去責她。
也沒有必要去責她。
她心裡沒有他,他還能強求不成?
侍衛在這時匆匆奔來,遞給他一道文書,裡麵夾著聖上冊封南安郡王世子的副旨,王書淮握著背在身後,目光始終不曾離開孩子。
稀薄的日暈漸漸西斜。
謝雲初站得有些久了,身子發虛,問他道,“二爺用了晚膳再走吧,我這就去吩咐人備膳。”
“不必了。”他眼皮淡淡一掀看了一眼天際,“我這就走。”
謝雲初眸色頓了頓,歎道,“那您路上小心。”
一股沒由來的酸澀湧上心頭,王書淮艱難地咽了咽,嗓音乾澀道,
“好。”
凝立片刻,轉過身來,終於抬目和煦地看著溫婉嫻靜的妻子,隔著一段距離,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你照顧好自己,也照顧好孩子。”
語氣溫柔淡漠。
熟悉的畫麵再現,這樣的王書淮才是謝雲初所熟知的王書淮,她心裡微微鬆了一口氣,“二爺放心,家裡一切都好,您萬事小心便是。”
王書淮俯首輕輕揉了揉孩子的發髻,孩子笑眼彎彎,王書淮掩飾著那一絲不舍,轉身離開,自始至終,他臉色平靜得駭人。
接下來的日子,各自都很忙。
謝雲初一麵害喜,一麵盤算鋪子的進帳進貨,設計開春的款式,每日緊張而有序的忙碌。
而王書淮呢,換了劉琦亮回京,所有事務堆在他一個人身上,起早貪黑,好長一段時間忙得是不見天日。
齊偉的家書照樣每三日一封,準時準點抵達他的桌案,王書淮卻遲遲沒有開封。
不僅如此,連著過去那些家書,與謝雲初的寥寥數封的來信,以及孩兒的塗鴉玩具悉數交給明貴,
“收起來吧。”
明貴看著桌案上未啟的信箋,及這些七七八八的舊信,不知出了什麼岔子。
老老實實將所有東西裝入一個箱籠,放在耳室的櫃子裡。
原先信王那盞花燈一直被他擱在桌案,用以自省,如今也吩咐暗衛冷杉,“扔了吧。”
桌案上收拾來收拾去,隻剩下那顆孤獨的象牙球,及窗台邊上那盆不再被澆灌的菖蒲。
王書淮將那封詔書送給江澄後,江澄果然十分動容,感受到朝廷的誠意及麵前這個年輕人的魄力,江澄決心支持王書淮,江澄態度一變,王書淮推行國策便少了很大的阻力。
王書淮雷厲風行在金陵周邊郡縣開展田地清丈。
大的州縣容易拿捏撫慰,江澄一封文書過去,幾乎可以擺平,但小地方的地頭蛇卻盤根錯節,便是江澄也有心無力。
臘月初十,王書淮顧不上大雪封山,帶著十幾名官吏來到宜州縣城,此地的縣老爺是個軟腳蝦,縣衙的循吏均是豪族親信宗親,那為首之人夥同周邊一些豪強聚集了上千人來王書淮跟前鬨事。
彼時王書淮隻有五名隨同官員,並十幾名衙吏,那些豪強家丁將他團團圍住,見他剛及弱冠,年紀輕輕,生得又是那般芝蘭玉樹,沒太當回事,言辭挑釁,舉止浮誇,就想將王書淮給嚇退。
這個年輕人,提著一柄尚方寶劍,姿容楚楚,眉目凜然立在人群最前,一襲青色官袍如墨水染就,似浩瀚無垠天地間一塊無法掩蓋的豐碑,
二話不說著人抬著一架棺槨往前方一扔,隨著棺木落地,他拔劍削去棺木一角,動作一氣嗬成,發出蹭的一聲銳鳴,唇角也跟著咧出一陣陰沉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