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神色惘然,“誰知道呢,陛下看開些,
咱大晉立國這麼多年,
誰敢質疑陛下威信不是?當務之急便是早立國本,
充實國庫,穩住邊關,對了陛下,既然臣妹與王家已斷了乾係,那麼江南那邊,還得遣一心腹去。”
皇帝深以為然,“隻是江南缺不得王書淮,江南豪族隻有他和江澄壓得住。”
“是,所以暫時不輕易動這兩人,如果陛下無異議,臣妹打算遣戶部江南清吏司郎中徐衛跟隨王書淮去江南。”
“依你。”
長公主離開王家,四太太這個家當的便不如過去有底氣,隻是國公爺也沒有換人的意思,她隻能硬著頭皮扛下來,好在三太太偶爾也能幫幫忙,耗時半月後,長公主府與國公府之間隔出一條小暗溝並建了兩堵高牆,因著兩府血脈相連,依舊開了一個角門互通來往。
原先的府邸三份劃了一份給公主府,餘下全部歸王家,各府的住處大抵沒變,唯獨後花園劃去了公主府,清暉殿改清暉堂,給國公爺居住,不過國公爺沒有住,大多時候住在府上西北角的小閣樓裡。
那裡光線充足,十分幽靜,適宜老人家頤養天年。
王家這場變故轟動整個京城,脫離了長公主,王家還是那個王家,長公主依舊是長公主,仿佛沒有什麼變化,隻是對於信王來說,對付長公主便沒了顧慮,長公主也處處給信王施壓,兩黨矛盾越發尖銳。
王書淮從四月初十始奉命前往江南,清吏司郎中徐衛與吏部考功司郎中盛明追隨左右,明麵上協助王書淮,實則是監視,王書淮絲毫不在意,到了江南,他便如龍潛入淵,想要牽製這二人易如反掌。
這一去便是大半年,江南新稅法相繼落地,國庫漸漸充盈,王書淮攜功歸朝,一時風頭無兩,皇帝既欣慰且忌憚,隻是這一年來他身子每況愈下,朝中信王和長公主又鬥得風生水起,皇帝夾在其中心力交瘁,反而有利用王書淮牽製朝政的心思。
皇帝有意封侯以犒賞王書淮,國公爺擔心王書淮功高震主,出麵拒絕了,皇帝由衷欣慰,卻也不能不賞王書淮,乾脆下旨封王書淮為王國公府世孫,打算讓王書淮越過其父王壽繼承國公爵位,國公爺應允。
沒能做成世子夫人的薑氏暗中嫉妒了謝雲初一把。
自王書淮還朝,皇帝便有敲打他的意思,王書淮也不慌不忙,晚出早歸,陪妻逗兒L,享浮生之樂,不少朝臣看出皇帝與長公主卸磨殺驢,暗中對這位帝王心生不滿。
然而就在天禧十二年開春的當口,該是西楚約定交付最後一批馬匹之時,隻是西楚驟然撕毀協議,突然將大晉過境的商戶給扣留,打著大晉給了假絲的借口,不予兌付馬匹。
此舉徹底激怒了朝臣,若是忍氣吞聲,鄰國隻當大晉好欺負,長公主與皇帝商議後,下旨出兵西楚,然而,西楚早就有備而來,前三次戰事,大晉節節敗退,相繼丟失了兩處邊境要塞,朝廷震動。
西楚主帥正是曾經的靖安王世孫,如今的靖安王孟魯川,孟魯川忍辱負重苦心謀劃三年,隻為一雪前恥,大晉悍將相繼敗在被割了舌的孟魯
川手下,
朝堂上下一片消沉。
自有膽怯的朝臣提議和談,
為長公主拒絕,
“倘若這個時候和談,如同戰敗求和,大晉還丟不起這個臉。”
又有臣子越眾而出,陳情讓王書淮以監軍的身份提督軍務。
“那孟魯川曾敗在王侍郎手下,隻要王侍郎趕赴邊關,也能一提將士們士氣,震懾住敵軍。”
“再者,王國公曾是征楚的三軍主帥,西楚人對王國公既敬且畏,讓他的後人出征西楚,是不二選擇。”
放王書淮去邊關,無異於虎入深山,長公主和皇帝都心存顧慮。
隻是時局不容他們思量,戰事吃緊,第四次敗仗消息傳來京城時,國公爺暗中授意鎮國公上書讓信王奔赴西南邊境抵禦西楚。
年邁的鎮國公在清晨廷議時,叩在奉天殿門檻外,提出此議,而這份折子長公主想都沒想拒絕了,西楚入侵的同時,蒙兀也遣小將頻繁侵擾,倘若將信王調去西楚,蒙兀必定趁虛而入,屆時蒙兀鐵騎一路殺至京城腳下,沒準重蹈土木之變的覆轍。
誰也不敢拿京城幾百萬生民開玩笑。
況且長公主更不願信王手握大軍。
如果一定要做選擇,長公主寧願王書淮前去西楚。
就這樣,國公爺使了一招聲東擊西,逼得長公主下令讓王書淮以提督軍務的身份前往邊關。
王書淮這一去又是將近半年,那孟魯川急於給王書淮一個下馬威,屢屢用各種汙穢的字眼侮辱王書淮,逼著王書淮出城跟他決戰,王書淮反而不疾不徐,慢慢磨掉對方的銳氣,至第四個月,也就是天禧十二年五月時,王書淮終於一鼓作氣狠狠挫了對方兵鋒,奪回了失去的城池,消息傳到京城,滿朝文武歡欣鼓舞。
戰事告一段落。
離著謝雲初重生,過去了整整四年,近一年,她和王書淮聚少離多。
隻是無論多忙,無論戰事有多吃緊,每隔五日王書淮總有家書回來,或買些邊關各式各樣的小玩意兒L給孩子,或親自做了紙鳶捎回,上麵畫著她的模樣。
謝雲初每每看著紙鳶也有片刻的失神。
丈夫在外頭建功立業,謝雲初也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
漕運碼頭人煙埠盛,欣欣向榮,玲瓏繡也已在揚州和金陵開了分館,儼然成了大晉最負盛名的招牌,謝雲初閒下來,又琢磨著做些彆的行當。
某一日王書琴被三太太催婚催惱了,躲去王怡寧的郡主府,三太太請謝雲初過去勸她回來,謝雲初過去了,勸倒是沒勸,一夥人聚在一處嘮嗑。
“姑娘家的非得嫁人嗎,嫁人難道是女人唯一的出路?我偏不嫁人,我就看看這世間能不能走出第二條路來。”
謝雲初兩世為人,實在沒法勸王書琴走入婚姻的圍城,後來乾脆替她想法子謀出路。
一日看到珂姐兒L與眉姐兒L搖頭晃腦齊齊誦書,腦海猛然間竄上一個念頭。
“咱們籌建一家女子書院吧,京城有國子監,南都
有金陵書苑,此外還有嶽麓書院,嵩山書院以及江州的滕王閣書院,這些書院雖然享譽四海,卻不許女子入學,實在可惜,咱們王家倒是能在自家學堂教府上的姑娘們認字習書,那些普通百姓呢,難道那些姑娘們就不識字了嗎?”
王書琴聞言拍案而起,“這是個好主意,我可以教姑娘們學琴。”
“那我教繪畫?”王書雅俏眼睜亮。
“那我便陪著姑娘們吟詩誦讀?”沈頤眨眨眼,
江梵想了想道,“我帶著姑娘們插花吧...”
福園郡主理所當然道,“我教她們打馬球。”
蕭幼然端坐在長幾上,擺出一副女夫子的架勢,“我這人性子烈,便叫我來當勸學的督導得了。”
姑娘們看她一本正經,紛紛撓她咯吱窩,樂作一團。
王怡寧從貴妃榻上爬起來,“活計都被你們搶了,我作甚?”
王書琴笑著推她,“您呀,是個土財主,便給咱們書院提供院子吧。”
“那敢情好。”王怡寧很快著婢女抱來一匣子,翻出自己在京城的彆苑,“呐,這幾處都是我的彆苑,你們瞧瞧哪個地兒L好,便挑一處建書院吧。”
大家夥七嘴八舌,最後乾脆挑了貢院之北陳家園的一個院子,這一處院子背山靠水,風景宜人,又能與南邊的貢院打打擂台,姑娘們一致同意。
“隻是咱們現在什麼主意都定了,獨獨缺一主事人...”
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投向端方明麗的謝雲初,
“我看哪,這個人非咱們謝夫子莫屬。”
謝雲初當年可是賞花宴魁首出身,詩書畫琴樣樣出眾,她性情穩重做事滴水不漏,舍她其誰。
謝雲初當仁不讓道,“那便由我來當這個山長。”
從天禧十二年初籌備到六月,書院正式建成,開學在即,謝雲初忙得昏天暗地,好不容易回到春景堂,繡花鞋一脫,便縮去羅漢床上躺著。
這時,夏安打外頭來,手裡悄悄拽著一封家書,笑眯眯稟道,
“姑娘,奴婢有樁喜事要告訴您,您猜猜是什麼?”
謝雲初聞言從羅漢床上翻身坐起,對上夏安笑吟吟的眼,心裡也猜了個大概,她柔聲問,“是二爺要回來了?”
“可不是。”夏安興致勃勃遞去信箋,“方才明貴飛鴿傳書,說是咱們爺打西川順流而下,將從揚州轉道回京,這會兒L人到了江州呢。”
一聽“江州”二字,謝雲初微微晃了晃神。
那謝雲秀還在江州呢,這些年謝雲初過得風生水起,差點忘了這麼一個人。
“爺可有說在江州待多久?”她語氣明顯淡了下來。
夏安笑著回,“齊偉沒說,隻道爺不日要去金陵巡視,在江州大約也待不了多久吧。”
夏安口中的王書淮,此刻正低調地乘坐一艘小船,自嶽州順流而下抵達江州,
漁歌唱晚,船隻抵達江州碼頭補給,這一日夜王書淮下榻江州客
棧,江州府台暗中聞訊悄悄抵達客棧拜見,王書淮擔著戶部侍郎的本職,掛著提督軍務的頭銜,實則已是征西大軍的主心骨。
在野的朝官們都看得分明,長公主與信王隻顧著內鬥消耗大晉元氣,獨王書淮這位肱骨乾臣在匡扶社稷,私下都盼著王書淮能入閣,一整朝堂亂象,對著他更是畢恭畢敬,以示投誠。
這是江州府台第一次見到王書淮,餘暉脈脈輕輕在他身上灑下一片清輝,他一襲白衫怡然自若端坐在木樨上,手指書卷,豐神蘊秀,儼然一朗袖清風的書生。
江州府台一瞬看呆了去,瞧著他一身鋒芒斂儘,卻又處處風華奪目,令人不敢褻瀆,稱得上是集天地之靈華。
江州府台心中越發震撼,暗道這一趟來對了。
以江州風土人情為始,終於朝廷大勢,王書淮點到為止,半個時辰送人離開,彼時江風鶴唳,王書淮負手立在一處高台,慢看風起雲湧,江濤拍岸。
恰在這時,一道突兀的女聲從高台下一棧道傳來,
“姐夫救我....”
王書淮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渾然不覺,是身旁的明貴見那女子眉目似乎有些眼熟,且頻頻往這邊投來求救的視線,輕聲提醒王書淮,“二爺,您瞧,那女子是否在跟咱們求救?”
王書淮側眸看去一眼,隻見一穿著煙紫薄褙做老鴇裝扮的老嫗,正擰著一女子的胳膊,似乎要強行將女子擄走,那女子穿著一條水紅色的襦裙,襦裙迆地,係帶輕輕攏著那不堪一握的腰身,襯得女子眉目楚楚,格外嬌柔可憐。
王書淮看過去時,那女子兩靨生愁,眸光渺渺,嬌聲泣泣,“姐夫,救我....”
王書淮淡淡掃了一眼,麵無表情回過神,繼續看他的江景。
他沒認出謝雲秀來,王書淮對女子有些臉盲,此事也不是什麼秘密,不然當年也不至於在旁人屢屢覬覦下,方識得謝雲初的美。
明貴見主子無動於衷,頗為吃驚,“二爺,您不搭把手嘛?”
換做任何人見一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均要上前援救。
王書淮淡漠看他一眼,“其一,岸上人來人往,她何故隻盯著我,此事蹊蹺,其二,她口口聲聲喚陌生人姐夫,佯裝與我相熟,可見此女有幾分心機,如此有本事,也不至於逃不出一個老鴇的手掌心,”
“更重要的是,我為何平白無故救一女子,萬一她借故糾纏,豈不麻煩?”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從來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那女子是生是死跟他何乾,他絕不會與任何女人牽扯,來給自己妻子添堵,況且他身居高位,指不定是有心人埋下的暗樁,引他上鉤。
王書淮沿著台階下去,眉目無波上了船。
“吩咐船夫,連夜趕路去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