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往後謝府由我做主,謝雲舟也由我處置,你可有異議?”
謝暉四仰八叉躺在塌上,想起謝雲舟心口倏忽被針紮了一下,他氣若遊絲頷了頷首。
“還有,我的婚事你也不許置喙。”
謝暉閉著眼沒有說話,
他與喬氏便是被長輩按著頭顱成親,
婚後夫妻二人性情不同,習性相左,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喬芝韻事事由著性子來,他卻是作古正經,不苟言笑,喬芝韻時常指著他鼻子罵他道貌岸然,不懂得憐香惜玉,他亦責備喬氏驕縱自私,不通情達理。
成婚半年,喬氏鬨著跟他和離,不肯與他同房,他負氣離開京城,南下巡視縣學時遇到了陸姨娘。
成婚數年,喬氏多次提出和離,喬家以喬家沒有和離女為由,拒絕女兒的要求,後來喬氏產後抑鬱,性情爆發,扔下孩子嫁妝,決然回了金陵,聽聞也是因為這樁事,喬氏從此與母家斷了聯絡。
這樣決絕的性子,令謝暉震驚且備受打擊,也因此頹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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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氏在時,陸姨娘安分守己,乖巧柔順,喬氏走後,他後才慢慢著了陸姨娘的道,助長了陸姨娘母女的氣焰,就連最初江南那場相遇,恐也是陸姨娘的算計。
而一切的禍源,在於他沒有經營好最初這門婚,愧對兩個孩子。
自己經曆了婚姻的苦,又如何再去強逼著謝雲佑娶親,
謝暉眼皮耷拉著,有氣無力擠出三字,“都依你....”
片刻,謝府護衛將範太醫抬了來,範太醫入內給謝暉紮針,行了一輪針後,謝暉臉上終於有了些血色。
範太醫收了針,來到外間開方子,邊囑咐謝雲佑,
“謝公子,祭酒大人這是老毛病了,不能動怒,不能焦心,發病一次比一次嚴重,公子當小心,否則難以頤養天年。”
謝雲佑神色呆滯了片刻,慢慢點了頭。
送範太醫出門後,謝雲佑負手立在謝府門庭前,浩瀚的風雲一層層交疊著覆過蒼穹,落英裹著塵土被長風給掠走,初將長成的少年,將一室燈芒披在身後,迎著秋風獵獵,第一次感受到了身上的責任。
*
長風帶去謝府上方的陰霾,亦吹落了春景堂的早桂。
王書淮換了一身乾爽的直裰,踩著迷離的夜色踏上後院的廊廡。
隔著模糊的紗窗,瞥見謝雲初帶著珂姐兒在羅漢床嬉戲,珂姐兒學著大夫的模樣,將小手搭在謝雲初手腕,隨後嬌滴滴問,
“張張嘴,讓我看看舌苔。”
謝雲初聽她的張嘴,珂姐兒胡亂看了一下,又笑眯眯去撥娘親的眼瞼,謝雲初怕被戳到,直起腰身避開,“傻丫頭,娘親沒有昏迷,不必看瞳孔...你把脈便是。”
珂姐兒把了片刻,一本正經道,“娘親,您脈象懸浮,需要紮針。”
說著便將身後堆著用來當棋子用的小木杵,一股腦子塞在謝雲初前胸小腹。
謝雲初哭笑不得。
王書淮在窗外瞥了片刻,繞博古架而入。
珂姐兒看到爹爹伸手要抱,王書淮將她小胳膊給鉗住,沒有抱她,而是轉身將她交給了乳娘,又朝林嬤嬤使了個眼色,林嬤嬤將坐在炕床上玩棋子的珝哥兒給抱了出去,東次間內隻剩下夫妻二人。
王書淮與謝雲初一同擠在狹小的羅漢床。
目色深深看著妻子,像是罩著一層迷離的霧。
謝雲初隻覺王書淮這眼神有些奇怪,“我聽林嬤嬤說,外頭鬨了些動靜,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王書淮將鞋子褪下,正襟坐在她麵前,他身子高大,羅漢床又狹小,容不得他,他乾脆將謝雲初抱起,謝雲初被他這番舉動弄迷糊了,
“你這是怎麼了....”
王書淮膝蓋微屈,就這麼將謝雲初抱在懷裡,謝雲初坐在他身上,腳跟搭在羅漢床裡邊,王書淮垂下眸額尖蹭著她發梢,沉吟不語。
聽得出來他呼吸有一陣濃重,遲疑著不想開口。
“你不想
() 說便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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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妹妹今日過府了...”
謝雲初愕然抬眸,定定看著他,“然後呢?”
王書淮道,“她賄賂我母親,意在走她的門路進入王府,留在你身邊照看。”
謝雲初眉頭猛地一跳,心底深藏那一抹憤怒湧動在嗓眼,語氣吃緊了幾分,“所以呢?”
“我曾有言,不許二老插手春景堂的事,母親不敢擅自做主,明嬤嬤也覺得你妹妹舉止不太對勁,有意試探,不料她露出馬腳,我母親和明嬤嬤當機立斷,將人扣在了廂房。”
“她為了示好我,竟苦讀古籍,費儘心思搜集我需要的書冊,可見野心之大,我隻當她是旁人遣來的奸細,搜了她的身,不料搜出一些雷藤草與藏紅花的毒粉來,女子一旦食了此毒,身子虧虛,帶下不止....”
謝雲初身子倏忽僵住,仿佛有風自地獄深處灌入她胸間,她的心跟漏風的篩子似的,冷颼颼的。
前世她對陸姨娘母女深信不疑,謝雲秀時常來府邸走動,她身子不好時,謝雲秀替她做糕點孝敬婆母,她忙家務時,謝雲秀幫著她教導孩子讀書,姐妹倆感情甚篤,外人更看不出任何端倪。
今生她收拾了陸姨娘,打發了秋綏,謝雲秀計劃屢屢挫敗,到最後鋌而走險,意圖鑽薑氏的空子接近她,謝雲初這輩子看穿謝雲秀底細,自然不可能中招,但真正讓她震驚的是,謝雲秀竟然意圖給她下毒。
重生後她數度思忖,既然陸姨娘母女盯上了王書淮,不可能乾等著她死,她早就懷疑前世是謝雲秀母女通過秋綏害她,如今算是真相大白。
一時心裡跟翻江倒海一般,清淩淩的淚從發紅的眼眶滑出來,她委屈地想哭,纖手不由自主拽住他肩上的衣襟,晶瑩的淚珠一顆一顆往下砸。
王書淮看著心痛極了,“瞧,我原不想告訴你,怕你動氣,偏生又瞞不住你....”
謝雲初哽咽著,“今日多謝你跟太太了,謝雲秀的人呢,如何處置?”
王書淮寒聲道,“自是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灌了她一肚毒粉,將人送去了城外水牢,慢慢琢磨死她。”
謝雲初聞言,濡濕的眼睫淚光閃閃,雪色衝破那陰霾般的淚霧劃出一片亮芒,心口鬱結那口氣慢慢在消散,肺腑悶脹不再,人也跟著精神了,
“果真如此?”
那就十分解氣。
想起前世性命葬送在這樣一個人手裡,謝雲初銀牙咬碎,臨終前她偽裝被謝雲秀掐死,以王書淮之能,哪裡不去查出底細,她怔怔看著丈夫,複雜的神色如同暗波翻湧,
“王書淮,你彆讓我失望。”
王書淮不知她怎麼突然冒出這麼一句,笑著拭去她眼角的淚花,“我不會讓你失望。”
他越擦拭,她眼淚便掉的越凶,一行行簌簌撲下,王書淮何時見她如此動容,沒有比親人背叛更令人痛心的,防不勝防。
“我打算把你身邊的人全部排查一遍,可好?”
謝雲初還有什麼不同意的,輕輕嗯了一聲。
王書淮看著比過去任何時候都要柔軟的妻子,忽然開口,
“初兒,過去我總總盼著妻子溫婉大方,盼著你兢兢業業替我操持後宅,如此我便可安心去朝堂施展拳腳,如今才意識到,我錯的離譜,士大夫,先齊家,後治國,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家宅不寧,萬惡之始,我若放任你不管,即便我在外頭博出一方天地,你過得不好,孩子不安生,又有何用?”
王書淮頓了頓,“往後你便隨心所欲活著,自自在在地過日子,我絕不讓你有失。”
時不時有秋風漫進來,從燈罩上方的細孔灌進去,燈火搖曳,有一瞬的明滅,他眼底的光芒始終不退,就連那一抹柔情,亦在觸手可及之處。
謝雲初怔怔看著眉目清俊的丈夫,心情複雜地笑了笑,將他抱入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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