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律院的婆子並護衛家丁進來,將包括春祺在內所有人都帶出去。
林嬤嬤前段時日見謝雲初身子每況日下,也病重不起,今日聽聞續弦的事,更是強打精神趕回來替謝雲初聲張,不料卻是白發人送黑發人,一時哭昏厥過去。
陸氏見王書淮鐵血無情,趕忙轉身投向薑氏,來到她身側低聲道,“太太,我家秀兒如何您是知道的,一定是誤會,事情鬨大,對王家對謝家都沒有好處,您思量思量...”
薑氏也覺得謝雲秀沒有掐死謝雲初的理由,那謝雲初已在彌留之際,謝雲秀哪怕真有歹心,也不可能沒事找事,於是目光往王書淮望去,打算開解一番,“淮兒...”
“出去!”
王書淮冷聲喝了一句,“都滾出去。”
薑氏被他冷冰冰的語氣嚇得打了個冷顫,雖然知道這句話大概是衝陸氏來,薑氏卻也覺得顏麵無光,兒子一貫溫和恭敬,今日怎麼突然如此無禮,原想斥幾句,瞥了一眼上頭躺著的謝雲初,心裡忽然生了幾分惶恐,扭扭捏捏搭著丫鬟的手出來了。
廊廡外跪了一地宗親仆婦,薑氏也不可能真走,便抹著淚挪去廂房坐。
陸氏立即跟在她身後跨出門檻。
王書淮又將陰森的目光投向二老爺王壽,王壽這才知道他這是要將所有人趕出去,悻悻起身離開了。
明間內隻剩下王書淮與一雙兒女。
珂姐兒今年六歲半,珝哥兒四歲,兩個孩子還小,好像還不太明白死亡意味著什麼,平日裡父親不苟言笑,對著他們也十分嚴苛,珂姐兒看著王書淮那張泛青的臉,有些懼怕,她忐忑地扯了扯王書淮的衣袍,嫩聲問道,
“爹爹,娘親怎麼了?”
癡癡看著娘親的珝哥兒也投過目光來。
王書淮神情陷入凝滯,謝雲初死後麵目變得越發枯槁,與過去模樣有很大不同,王書淮看著妻子,恍惚間認不出她來,那一瞬間心底的空茫籠罩上來,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被珂姐兒扯了第三下後,他將目光移過來,迎上孩子們懵懂期待的眼神,對於妻子的死仿佛有了更真切的感受,麻痹的胸口突然間泛起澀澀的疼,
“你娘去世了。”他語氣平靜到近乎麻木。
珂姐兒到底大一些,隱約記得曾祖父去世後,她再也沒見過他,難道以後再也見不到娘親了嗎,
淚珠不知不覺往下落,珂姐兒視線移向被安置在長塌上的母親,忽然之間意識到了什麼,挪著膝蓋過去,扯著母親的袖子嚎啕大哭,
“娘,娘,您要去哪兒?您不要跟曾祖父走!”
珝哥兒反應有些遲鈍,不依不饒問,“去世是什麼意思?”
王書淮語氣依舊平淡,“去世就是以後你再也看不到她了...”
王書淮說出這話時,心口忽然漫上一股冰涼涼的浪潮,恍惚間要淹沒他,
珝哥兒還是不太懂,他指著長塌上的謝雲初,“可是娘
還在這裡,兒子看得到她,她隻是睡著了...()”
;....()”
他搖著王書淮的膝蓋。
小小的孩子,身上還穿著母親半年前提前織好的背搭,雙目清澈而明亮,帶著強勢的要求。
寬大的衣袍被珝哥兒扯起,一大片鮮豔的紅刺入王書淮雙目,為顯輔政大臣的尊貴,皇帝賜了他一根帶蔽膝的玉帶,蔽膝上繡著江水海崖紋,紋路上頭還畫著一條坐蟒,這是最高等級的賜服,象征著王書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顯赫權勢。
如今那條“坐蟒”張牙舞爪,仿佛朝他露出猙獰的嘲諷。
王書淮目光落在虛空處,久久沒有回應兒子的話。
戒律院。
齊偉將所有人單獨關押,一個個嚴審,問今日誰在屋外當值,謝雲秀幾時進的屋,二人說了什麼話。
春祺被謝雲初使出門了,夏安去打探續弦的消息,冬寧去接兩個孩子,唯秋綏守在外頭。
秋綏本是陸氏安插在謝雲初身邊的棋子,謝雲秀進去時,便是她將人趕走,獨自守在外頭,秋綏自然道沒聽到什麼。
隻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一個在後院打掃牆角的丫鬟,恰恰聽了個正著,
“奴婢就聽到二奶奶問秀姑娘,‘什麼時候開始打這個主意’,什麼時候喜歡上姑爺的,那秀姑娘便說‘見第一麵便喜歡上了’,奴婢嚇得魂飛魄散,不敢聽下去,便躲開了....”
這麼一來,守在外頭的秋綏便暴露了。
她可是謝雲初四個大丫鬟之一,她為何替謝雲秀隱瞞?
齊偉意識到不對勁,立即對秋綏嚴刑拷打,秋綏起先哪肯說實話,後來將她家裡老子娘哥哥嫂嫂都給抓來,秋綏終於招了。
“是...是太太跟秀姑娘指使我給他們做耳報神,太太見咱們二奶奶身子不好,便打著讓秀姑娘給姑爺做續弦的主意,讓奴婢有什麼事給她們報個信....”
齊偉眼神狐疑,“僅此而已?”
“那是自然....”秋綏豈肯承認自己毒害謝雲初,這可是殺頭牽連家人的重罪。
齊偉畢竟跟隨王書淮多年,直覺不通情理,難道陸氏就乾等著謝雲初死?還是真在謝雲初病後才起了這個主意,既如此,那謝雲秀這麼多年不嫁人又作何解釋?
齊偉暗道奇怪,立即著人去搜查秋綏的屋子。
秋綏怎麼可能把藥粉留在屋子裡,齊偉這一搜自然是一無所獲。
他回到春景堂將事情告訴王書淮,王書淮臉色登時就變了,
“你說什麼?續弦是陸氏母女的主意?是她們在暗中搗鬼?”
“屬下覺得蹊蹺,聽那丫鬟口述,雲秀姑娘似乎早有預謀,或許少夫人臨死前發現了什麼,這才被秀姑娘滅口?”
王書淮目光生刺,“將陸氏抓過去,分開審,兩廂套話!”
“還有,去謝家,將謝祭酒給我抬過來!”
“遵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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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偉冷哼一聲,“謝太太,你女兒謝雲秀已經招了,你還想往哪裡躲?”
陸氏臉色頓時大變。
齊偉見她如此,越發篤定暗中有隱情。
立即將人帶去戒律院,將秋綏和謝雲秀並陸氏三人單獨關押,又將春景堂所有曾與謝雲秀示好的丫鬟婆子給清出來,幾番敲打審問,最終在秋綏嘴裡撕開一道口子,秋綏承認是謝雲秀母女指使她給謝雲初下藥。
齊偉得到這個消息,臉色都青了。
二奶奶竟然不是積勞而死,卻是謝雲秀母女給生生毒害死。
人很快被擰到春景堂,當著薑氏和二老爺等人的麵,齊偉將審問的結果公布於眾。
薑氏和王壽看著陸氏等人驚呆了。
原來陸氏母女竟如此狠毒,這麼一來,他們反倒是成了助紂為虐的凶手。
二老爺身子往後重重撞在柱子上,麵上慘無人色,薑氏亦是膝蓋發軟,下意識拽住了身側的竇可靈與許時薇,方沒跌倒,二人均不敢去看王書淮的臉色。
明月當空,樹靜風止,春景堂的氣氛壓抑到了極致,朗朗的夜色裡幾乎沒有半點聲音。
王書淮一步一步走向院中跪著的母女二人。
腦海裡如同炸了雷。
他王書淮,堂堂內閣首輔,在外頭呼風喚雨,殺伐果決,打遍朝堂無敵手,結果妻子卻在他眼皮底下被人害死了。
這簡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怎麼可以?!
一股濃烈的血腥竄上喉頭,王書淮俊臉怒到近乎扭曲,他生生咽下那口血痰,抬手將陸氏給掐住,將人提在半空,修長的手指忍耐著沒有一下掐死她,另一隻手扣住陸氏的左手,先捏碎了她一根手指,
“啊!”陸氏尖銳的叫一聲,額頭的汗一瞬間冒出來,她淒厲地盯著王書淮,渾身都在打顫,
“你...你不能這麼對我...我要見我夫君...”
王書淮盯著她猙獰的麵容,咬著牙一字一句問,“從什麼時候開始害的她?說....”
陸氏被他擰到半空,腳尖在地上劃出一片煙塵,她渾身劇烈地顫抖,嘴唇哆哆嗦嗦始終沒開口。
王書淮麵頰被一股暴戾的黑氣所縈繞,緊接著又捏斷她一根手指。
“啊.....”陸氏這回疼得脊背都軟了,嘴裡喃喃溢出一些血絲,看著那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模樣如同厲鬼的王書淮,顫聲道,
“九年前,你高中狀元,我女兒雲秀對你一見鐘情....後恰巧雲初為長公主相中許給你為妻,雲秀心存嫉妒.....我無可奈何勸她去書院靜養,原
() 以為過一段時日她能忘了你,
怎知,
”
她疼得撕了一口涼氣,齒尖不小心咬住舌頭,鮮紅的血溢出來,
“怎知....她死活不嫁,後聞雲初產後出血,腦海無意中閃過這個念頭,起先不敢,直到三年前你從江南立功回京,擢升戶部侍郎,成為朝中炙手可熱的新貴,我和雲秀才下定決心取雲初而代之.....”
陸氏說到這裡,也不知是恨女兒沒沉住氣,在謝雲初臨終前露了馬腳,還是懊悔不該動殺心,眼底淚水綿綿往下墜,
“我好不容易配好了藥粉,第一次下藥便是三年前她父親做壽那日,往後隔數月在她來月事時,便吃一些,分量不多,能神不知鬼不覺的讓她身子一日虧空一日.....”
做的如此隱秘,又天衣無縫,最後卻因為女兒而功虧一簣,陸氏心中滋味難辨,眯起眼,強打精神與王書淮談判,
“書淮,你也要麵子對不對?事情鬨大對兩家都沒有好處,此事我一人擔了,可好?”
她話未說完,王書淮掐斷她後頸一根骨頭。
陸氏嗓音戛然而止,人也如同枯葉一般被王書淮扔在地上。
王書淮空洞地看著前方某一處,嘴唇近乎發青發紫,從齒縫裡擠出一行話,
“齊偉,將她們三人,送去城郊的水牢,弄些毒藥喂進去,記住,彆讓她們死的太快,一點點,分屍,淩遲,慢慢琢磨而死....”
齊偉打了個手勢,幾名暗衛立即上前去拉人。
被捆住的謝雲秀聞言登時往上跳起來,憤怒地瞪著王書淮,
“你敢?你憑什麼,我可是官宦之女,我母親也是朝中命婦,你敢私自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