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0 章(2 / 2)

長媳(重生) 希昀 27339 字 3個月前

珩哥兒穿著她的小小馬麵裙,在瓊華島外的長堤上,選了個不起眼的位置等消息。

晴空蔚藍,陽光絢爛,綿柔的光線裡夾雜一絲冷風。

太子站在羽蓋下等得不耐煩了,遠遠瞧見芙姐兒大搖大擺過來,連忙迎過去,上前便拽住她的手,“珩哥兒,你怎麼去了這麼久?我還擔心你出事了呢。”

太子比芙姐兒小一歲,個頭比芙姐兒也略矮一些,芙姐兒不習慣陌生人靠得這麼近,不著痕跡掙開他的手腕,笑吟吟道,“我吃壞肚子啦,耽擱了一會兒。”

“啊,那嚴不嚴重?要不要請太醫?”

芙姐兒表示不用,先往人前走來。

明臨在一旁朝她示意,告訴她那位個頭最壯實的便是高田吉丹,芙姐兒心裡有數。

“行了,接下來比什麼,開始吧。”

高田第一輪選了背誦左傳裡頭的《鄭伯克段於鄢》,好家夥,把太子給嚇出一身冷汗。

彆說是背,珩哥兒讀都讀不順暢。

芙姐兒也暗暗吃了一驚。

這個高田來頭不小呀。

若非她日日跟著兄長苦讀,怕是要著他的道了。

芙姐兒流利地背誦出來。

太子給聽傻眼了。

這還是他認識的珩哥兒嗎?

一連三場,芙姐兒端端正正寫了一頁《靈飛經》,又當眾以秋菊為名吟了一首詩,詩文朗朗上口,四座皆驚。

高田敗得心服口服。

太子和鄭陵等人看芙姐兒眼神就古怪了。

鄭陵畢竟十五歲了,家中母親與珩兒母親乃手帕交,對王家的事還算熟悉,心裡隱隱有些猜測。

太子年紀還小,卻是絞儘腦汁都不明白,一同廝混的兄弟怎麼突然間換了個人似的。

茶宴一散,太子拉著芙姐兒不肯放,

“珩哥兒,這是半月不見,當刮目相看哪。”

芙姐兒笑道,“臣這段時日由家父教導,在府上刻苦鑽研,大有長進。”

太子年紀小,又單純,信了個十成十,笑著道,“應付應付你爹爹就算了,平日在太傅麵前,還是得替我兜著點,有你墊底,我也能少挨父皇的罵。”

芙姐兒聽了這話,慢吞吞掙脫太子的手,皮笑肉不笑道,“那恐怕不能,我也要臉麵的。”

太子笑不出來了,伸手拽著芙姐兒的手腕,可憐兮兮道,

“珩哥兒,咱們可是好兄弟,若我墊底,父皇會抽我鞭子的,往後你還是讓著我些。”

芙姐兒回,“若我墊底,我爹也會抽我啊,再說了,咱三人當中,太子您最年幼,您墊底理所當然嘛。”

太子竟無法反駁。

罷了,他父皇還算溫和,珩哥兒犯在王書淮手裡那才叫慘。

太子接受了珩哥兒比自己出色的事實。

太液池的事,很快傳到奉天殿,甚至還有宮人把芙姐兒作的詩背給皇帝聽,王書淮坐在一旁俊臉犯黑。

雖然談不上多麼對仗,卻明顯押了韻腳,王書淮還能不明白是怎麼回事麼?

都是他教出來的孩子,什麼底細他門兒清。

當即跟皇帝請罪,據實已告,皇帝還納悶珩哥兒怎麼突然連詩都會作了,心裡一陣發酸,暗想還是王書淮會教導兒孫,孩子一個賽一個出眾,知道真相後,皇帝哭笑不得。

“芙姐兒竟是如此出色,當真叫朕吃驚。”

可是很快,皇帝心裡越發鬱悶。

王書淮的女兒都比他兒子出色,這叫他臉往哪兒擱。

等太子興致勃勃帶著芙姐兒進來邀功時,皇帝氣得把太子揍了一頓。

從禦書房出來,太子抱著芙姐兒的胳膊大哭,

“珩哥兒,說好的一起渾水摸魚,你卻偷偷奪了個魁首,真不愧是王首輔家的公子,父皇叫我平日多跟你學習。”

芙姐兒拍了拍太子胳膊笑道,“好說好說。”抱著皇帝賞賜的文房四寶離開了奉天殿。

珩哥兒在奉天殿後角門等到了芙姐兒,得了賞賜,兩個孩子都很高興,尋了地兒把衣裳換回來,又彙合謝雲初一道出宮。

芙姐兒看到母親便嚷嚷弟弟得了賞賜,謝雲初稍為訝異,當著宮人的麵也不好多問,狐疑地看了兒子女兒一眼,出了東華門。

待上了馬車,母子三人瞧見王書淮一身仙鶴緋袍端坐在軟塌上,眼神淡得沒有半絲情緒。

珩哥兒雖然懶淡,卻不是個沒有擔當的性子,小身板跪得筆直,“爹爹,終究是兒子學問不好,您要罰就罰兒子。”

芙姐兒也搶著認錯。

王書淮見孩子敢作敢當,頗為寬慰。

先是肯定了孩子們為朝爭光的壯舉,隨後批評他們李代桃僵,欺瞞君長的行徑。

王書淮一貫賞罰分明,許了賞賜,也定了懲罰。

“珩哥兒罰抄論語十遍,芙姐兒禁足一個月。”

芙姐兒最怕不能出門,而珩哥兒最不喜抄書。

姐弟倆瞬間小臉一跨,差點要哭出來。

謝雲初左摟一個,右抱一個,語重心長解釋欺君的後果,兩個孩子似懂非懂地點了頭。

太子訝於珩哥兒突飛猛進,翌日晨起便老老實實背著行囊來王府求教。

一去便見珩哥兒在書房抄書,

難怪長進這麼快。

珩哥兒瞧見太子,有苦說不出,連忙把歪

歪斜斜的字帖給揉成一團,扔一旁紙簍裡,笑著朝太子作揖,太子往紙簍瞟了一眼,“扔了作甚,正好讓我觀摩觀摩,()”

隨後將行囊往他桌案一丟,大馬金刀坐下來,

呐,父皇吩咐我跟你學習,我這不就來了,咱們哥倆一起抄吧。?[(()”

內侍上前給太子擺好筆墨紙硯,太子打算動筆,寫了一會兒,見珩哥兒杵在一旁不吭聲,納悶問,“寫啊。”

珩哥兒才意識到,這是災難的開始。

若攤牌,便是欺君,母親告訴過他,那是殺頭的大罪,他可不能害了家裡人,若繼續裝....可真為難他了。

珩哥兒咬了咬牙,坐下來跟著太子一道學,剛落筆,怕露餡,便佯裝不小心扭到了胳膊,於是順理成章伺候太子筆墨。

太子心大,沒有多想。

第一日混過去了,第二日太子照舊來了府上。

“我在王府竟比在宮裡更能靜下心,昨日習練明顯進益了,我已跟父皇請旨,除了太傅授課,閒暇時我便來你府上抄書。”

珩哥兒聽這話給傻眼了。

為了不被砍頭,怎麼辦?

趁著太子沒來的空檔,拚命拉著芙姐兒練字。

謝雲初夫婦瞧著被迫刻苦的珩哥兒,哭笑不得。

隻是孩子畢竟小,沒多久露出馬腳。

太子發現珩哥兒書冊裡夾著一頁靈飛經,字跡與那日在太液池中的一般無二,再看珩哥兒抄的字帖,雖比過去明顯進步,卻又少了幾分瀟灑流暢。

太子摁住珩哥兒,

“你老實交代,怎麼回事?”

珩哥兒這下瞞不住了,和盤托出,太子聞言不僅不怒,反而滿臉羨慕,

“我怎麼就沒有這麼出色的雙胞姐姐呢?”

否則他也不用被父皇責罵。

於是一時興起,非要芙姐兒來教他們寫字。

芙姐兒不情不願過來了。

有了芙姐兒加入,書房就越發熱鬨了。

芙姐兒字寫得端正秀氣,背誦又格外流暢,把兩個男孩子比下去,太子痛下決心,要迎頭趕上芙姐兒,姐姐長姐姐短,哄著芙姐兒將寫的字帖交給他帶回宮習練。

就這樣,太子白日在宮裡聽翰林院的老學究們授課,傍晚跟著珩哥兒回王府完成課業,一段時日過去,竟也得太傅讚賞,帝後見兒子總算有了出息,頗為欣慰。

*

前幾年王書淮在鬆江操練了一支水軍,造了幾艘炮船,將東瀛人殺得片甲不留,東瀛人懷恨在心,此次使團進京,一心想給王書淮使絆子,暗中挑選了一絕色美人,意圖引誘王書淮。

這名奸細自負美貌,特意選在王書淮回府的必經路上,佯裝為賊人追趕,往王書淮的馬車撞去。

可巧不巧,這一日乘坐馬車的是珝哥兒。

他聽得外頭一女子哭哭嚶嚶,隻撩起一角車簾瞥上一眼,俊眉便皺起。

雖不知對方底細,故意撞在父親

() 馬車下,意圖顯而易見。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父親年滿三十六,正值壯年,京城官宦妻妾成群者比比皆是,難保父親不為美色所動。

珝哥兒絕不準許任何人給母親添堵。

“大晉律法有言,庶人驚動貴人座駕,鞭笞三十,來人,將她送去京兆府,給我重重地打。”

女子被王府侍衛拖著送去京兆府衙門,當眾給打死了。

年輕貴氣的少年端坐在馬車內,眼皮都不曾抬一抬。

他就是要以儆效尤,告誡各路人馬,誰也彆想往他父親身邊塞人,也是做給王書淮看,讓父親知道他身為長子的態度。

晚間,薄暮冥冥,王書淮官服未褪,與謝雲初坐在明正堂的主位上,珝哥兒等四個孩子陸陸續續回府。

王書淮深深看了一眼長子,心情五味陳雜。這事交給他料理,也是一樣的結果,偏生被珝哥兒搶了先。珝哥兒這麼做明顯是不信任他這個父親。

珝哥兒迎上王書淮的視線,麵色無波,坦然無畏。

不僅是他,聽到消息的珂姐兒,也麵含埋怨的看了爹爹一眼。

兩個小的雖然不太通人情世故,被姐姐教導後,也曉得此時該站在娘親這一邊,珩哥兒骨子裡沒有那麼怕王書淮,眼神漫不經心帶著幾分銳勁,芙姐兒則氣得雙頰鼓鼓,好似王書淮不該惹這樣的官司回府。

於是,王書淮茶還沒喝上一盞,就被四個孩子用眼神淩遲了一番。

謝雲初第一次意識到了孩子多的好處,瞧瞧,這四個,個個不是省油的燈,等他們年紀再大一些,王書淮真的招架不住。

她輕輕抿了抿嘴,擺擺手道,“都散去吧,讓我跟你爹爹說會兒話。”

謝雲初的話在王家就是聖旨,四個孩子挨個告退。

等人一走,春祺將門掩上,屋內獨獨剩下夫婦二人。

謝雲初忍不住笑出聲。

王書淮扯了扯官服領口,鬆了一口氣,覷她道,

“你還有心思笑,我可真是冤枉極了。”

珝哥兒接手這樁事,害他沒機會表明態度,以至跳進黃河洗不清。

謝雲初揉著肚倒在羅漢床一旁引枕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你哪裡是冤枉,我看你是遺憾,遺憾人被珝哥兒處置了,你不能見上一麵,你放心,往後我叫他們姐弟不要攔著,任你納妾。”

王書淮嘔得慌,抬手將小幾挪開,乾脆將人給打橫抱起,抱去內室。

謝雲初捶他,“你做什麼?奈何不了孩子,拿我出氣?”她俏眼盈盈,神色裡是許久不見的跳脫,臉頰覆著一層薄薄的胭脂紅,有一種顧盼生輝的美。

王書淮喜歡她這股趾高氣昂的勁,將人放在床榻上,又解去官袍扔去一旁,上了塌,將人摟在懷裡,

“孩子不信任我,表明我平日對你還不夠好。”

謝雲初失笑,“你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王書淮在人前向來端肅清正,這些年

又高居首輔,養了一身赫赫官威,稱得上不苟言笑。

也僅僅在她麵前,才流露出柔綿的情態。

人人都很懼他,孩子有所懷疑也尋常。

謝雲初伸出白皙纖指輕輕撫了撫他俊挺的眉眼,低喃道,

“瞧,年紀不輕,已是四個孩子的父親了,還在外頭給我招花惹草。”

王書淮氣息微重,目光沉沉壓下來,“我沒有招花惹草,這是倭人離間之計,倒是你,那金發碧眼的西洋人至今還給你寫信。”

謝雲初在鬆江聘請一位洋人教夷語,那男子生得一雙極為漂亮的琥珀眼,無視王書淮的警告,熱情地表達對謝雲初的喜愛。

王書淮暗地裡沒少吃醋。

謝雲初眨眼笑道,“西洋人熱情,對熟悉的好友皆是如此,你彆放在心上。”

王書淮冷笑,洋人便算了,那蕭懷瑾至今還沒成親,每每謝雲初去蕭家探望姨母,王書淮心裡便醋得慌,偏生謝雲初被蒙在鼓裡,一無所知,王書淮不敢挑明,隻得鞍前馬後跟去。

“那往後呢,等我不再年輕,你還會守著我?”

謝雲初腦海浮現俊美又年輕的西洋人。

這一遲疑,王書淮氣得將她纖腰掐住,

王書淮太知道她那兒敏感,謝雲初被他一碰便氣喘籲籲,惱他道,

“那你呢,等我年老色衰,我不信你不往旁的年輕女子瞥一眼。”

王書淮把俊美的眉目湊過去,語氣又沉又洌,

“你若不放心,便把我眼珠挖去。”

謝雲初回想他曾經雙目失明的模樣,連忙把人往懷裡一摟,

“我信。”

王書淮順勢埋首在她胸前,慢慢將人抱住讓她坐在懷裡,看著明豔動人的妻子像花枝一樣在亂顫,他心跳如鼓,

“雲初...”

謝雲初聽不清他的嗓音,軟軟的覆下來湊近他,

“你說什麼?”

烏發披在他麵頰,他們看不清對方的臉,卻清晰地知道暗夜裡有一雙目牢牢鎖住彼此。

王書淮托起她麵頰,輕輕含著她唇瓣,啞聲道,

“我愛你,雲初。”

多少年過去了,他褪去了矜持與冷靜,將濃烈的喜愛相濡以沫的情意宣之於口。

謝雲初的嗓音破碎在夜風裡。

這一夜,這三個字一直在她腦海縈繞,一起被揉入夢裡。

她夢到前世死後,自己變成遊魂飄到半空,看著王書淮親手弄死了謝雲秀和陸氏,看著他眼底的光一點點被欺滅,一個人含辛茹苦將孩子養大,最後吞象牙球而死。

胸口襲來一陣劇烈的絞痛,謝雲初嚇得睜開了眼。

東邊天際沒有半絲光亮,天色依舊暗沉,她癡癡望著窗口的方向,渾身濕透。

身側的王書淮很快察覺到異樣,抬手去碰她,見她渾身濕漉漉的,立即便清醒了,連忙將人往被褥裡一捂,尋到外衫幫著她將汗液擦拭乾淨,

“雲初,你怎麼了?”

這道聲音格外真實,真實到仿佛在叩擊她的心弦。

謝雲初視線慢慢挪到他身上,愣愣看著他,眼珠兒一動不動,凝滯片刻,抬起手覆在他胸口,啞聲問,“疼嗎?”

昨夜激烈之處,謝雲初往他胸口咬了一口。

王書淮喜愛還來不及,哪裡會覺得疼,他捂住她冰冷的手背,見她麵色發白,像是受了驚嚇,連帶被褥將人往懷裡抱住,

“傻姑娘,一點都不疼。”

謝雲初貼著他滾燙的胸膛,熱淚盈眶。

她衣裳濕透了,王書淮怕她著涼,手摸入被褥裡,替她將衣裳一件件脫去,準備起身去櫃子裡尋乾爽的衣裳。

謝雲初舍不得他走,拉住他不放。

“怎麼了?”王書淮察覺她有些反常,陪著她躺下來。

謝雲初扯著被褥一點點往他身上蓋,自個兒往他懷裡擠,軟膩生香的身子拱進來,王書淮喉結微微一滾,緊緊抱住她,垂眸看向懷裡的人,見她鴉羽上覆著一層薄薄的水光,心疼問,“是不是做噩夢了?”

謝雲初輕輕在他懷裡嗯了一聲,

王書淮撫著她發梢安慰,“不怕,我在呢,我一直在你身邊。”

前世的一切仿若浮生一場大夢,過於久遠而斑駁不堪,

獨麵前這個人是真實的。

當年洞房花燭掀蓋頭那一眼溫柔是真的,替她雕的鬼工球是真的,千裡迢迢奔赴南陽救她於水火也是真的,就連麵前這清冽的鬆香,滾燙的懷抱也是真的。

“書淮...”她輕柔地喚著,

“嗯?”

“我愛你。”

王書淮猛地一頓,支起身懸在她上方,神情慢慢凝固,又慢慢如冬雪初融般化開。

等了十八年,他終於等到這麼一句,純粹又令人心悸的話。

簡簡單單三字,乾脆得沒有任何雜念,音調也並不高揚,卻如同岩漿熱辣辣地滾燙他的心口。

他小心翼翼吻乾她麵頰的淚,極儘纏綿地將她揉入骨血裡。

遠處似有飛花掠進,似有孩子習練的喧鬨穿牆而來。

薄霧中,火紅日輪冉冉升起,年華無爭,清風拂過窗欞,攫取一室溫情付予晨光。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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