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後身在宮中,見舅舅的機會也不多,如何能知道他在外的所作所為?”沈沉接著道,“兒子在宮中其實也是個睜眼瞎,所知道的一切都是靠下頭人上的折子。所以,他們會幫兒子決定哪些要告訴兒子,哪些不告訴兒子。兒子喜歡聽的他們就多說,兒子不喜歡的他們就不提。”
沈沉歎了口氣,“這些年不是沒有折子彈劾舅舅,但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兒,兒子全都留中不發了。或者正是因為兒子這樣的態度,到如今舅舅鑄成大錯之前,居然沒有一個人上折子揭發這些。母後……”
沈沉幾乎是沉重地在道:“原來做皇帝的真的不能有任何好惡。”
這話聽得敬則則心裡一緊,她站在外麵背對著隔扇也背對著皇帝,卻似乎能聽見他心底的難受,他是真的在反省。到這兒敬則則才曉得這幾天晚上皇帝心情不好是在想什麼,又是在思考什麼。
實則不關祝新惠什麼事兒,他心裡憂愁的一直都是他的天下。敬則則心裡是既欣慰又憂愁。欣慰的是祝新惠不再是個事兒,可憂愁的卻又是,她自己也不過後宮一個小小宮妃而已,對皇帝而言其實也是無足輕重之人,都
不夠資格讓他愁上一愁。
而皇帝既然如此想了,那想來後宮也沒有人能成為皇帝真正的好惡了。
敬則則在心底默默地長歎了一聲。
祝太後卻是冷哼一聲,“這麼說,皇帝是絕不肯饒了你舅舅的性命了?”祝太後站起身,厲聲道:“皇帝你這是非要把哀家逼到五台山去是不是?哀家倒要看看那時候天下人會怎麼說你。”
“母後息怒。”沈沉也跟著起身,“兒子那日說的乃是氣話,還求母後原諒則個。隻是舅舅的事情,也請母後為兒子考慮考慮,為這天下考慮考慮。咱們吃的用的全是民脂民膏,斷不能再如此貪瀆,老百姓就指望著兒子能給他們一個公道了。”
“老百姓能指望你,哀家就指望不上你了是不是?”祝太後冷笑著道。
“母後,這天下不是祝家的天下,也不是兒子的天下,而是老百姓的天下。民心所向才是王道。”沈沉道。
“彆的哀家都不知道,隻知道皇帝撫治天下遵循的乃是忠孝二字,就是不知皇帝你的孝在哪裡?”祝太後轉身往門口走道,“看來哀家是多說無益了,你若真是殺了你舅舅,你也就彆再認哀家這個母後了。從此咱們母子也彆再相見。”
說罷,祝太後就疾步出了乾元殿。
“母後!”沈沉往外追了兩步,卻在階梯上停了下來,皆是因為追回了祝太後也無用,除非他真能赦免祝平安的死罪。
沈沉很清楚他不是不能赦免祝平安,代而將他流放三千裡,再然後呢?他都能想得出太後定然是日日思念天邊的弟弟,最終他是不是要一步一步退讓,讓祝平安再回來?然後再給他一官半職,或者就讓他當個富家翁?可是隻要宮中有太後在,以祝平安的貪婪他即便沒有一官半職依舊能興風作雨。
敬則則偷偷地探了探頭,覺得自己這倒黴催的,今兒早晨若是咬咬牙,大半夜地操勞之後也趕回明光宮的話,就不用麵對這樣的地獄局麵了。
敬則則眼尖地看著高世雲往邊兒上縮了過去,恨不能貼在牆上當一幅畫,其他的人則是恨不能變成一張地毯,隨便皇帝踐踏都行。
然後那些個伺候的人全都眼巴巴地看著她!敬則則心裡尖叫一聲,都看著她乾什麼啊?她還想長命百歲呢。
可是這當口,也容不得敬則則變成一幅畫,因為不僅高世雲等人看向了她,連皇帝也一轉身就在找她。
敬則則隻能硬著頭皮從隔扇的陰影裡走出去。
出乎她意料的是,景和帝的神情十分平靜,也沒有要遷怒人的跡象,隻是眼睛卻冷得好似凍夜瀚海。
敬則則看得有些心疼,祝太後居然為了自己的弟弟說出要跟親生兒子斷情絕義的話來,實在是傷人的心。皇家的母子情、父子情真的就那麼薄弱麼?
“皇上……”敬則則張開嘴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陪朕走走吧。”沈沉道。
出乾元殿,下丹陛,乃是空曠無人跡的大廣場,前夜剛下了雪,雖然不厚,卻也讓整片大地白茫茫一片,好似世外銀殿、方外琉璃宮一般。
這樣萬般皆寂靜,唯有二人天地同行的感覺讓敬則則覺得好似跟皇帝又親近了些,她的膽子也隨即大了些,趕了兩步上前,拽住皇帝的袖口,將他的手拉住,十指交扣地牽著。
沈沉垂眸看了眼彼此交握的手,沒說什麼,隻是手指微微用力,似乎是肯定了敬則則的這般做法。
敬則則衝他笑了笑,也不說話,兩人就這樣默默地前行。
“冷麼?”儘管開了春,依舊是嗬氣成霧的天氣。
“皇上冷麼?”敬則則仰頭反問。
沈沉沒回答,隻是扣著敬則則的手指又緊了緊,轉頭麵向前方的白茫茫道:“先才的事你都聽到了,你會覺得朕不近人情,不念血緣麼?”
腹稿在敬則則的肚子裡是早就打好了的,就防著皇帝發問呢。“皇上是天子,本就不該近人情,不該念血緣。世間諸神之所以被黎民愛戴、供奉,不正是因為它們大愛無情,毫無偏頗麼?”
“你不必順著朕的意思說話的,朕想聽你的心底話。”沈沉蹙眉道。
好麼,這是不接受拍馬屁,心情糟糕到好話都不能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