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玉田趕緊道:“臣不敢,隻是臣也不敢妄自猜測。”
“你說吧,朕恕你無罪,這麼些年來,這件事一直困擾著朕,如今昭儀又有了喜脈,朕如何能再看著她受罪?”沈沉道。
敬則則也在一旁點頭。
鄭玉田這才吸了口氣道:“實際上,除了這兩人,臣以前也曾經遇到過幾莊這樣的病例,無一不是夫妻分開後另外嫁娶,就能生育了,所以臣懷疑,臣懷疑……“
敬則則急性子地道:“鄭太醫你就彆吞吞吐吐了,趕緊說吧,可急死我了。”
鄭玉田隻好硬著頭皮閉著眼睛道:“臣懷疑那些夫婦乃是天生不契,所以各自嫁娶後就能生育了。”
這話一出,鄭玉田隻覺得周遭的風都為之一涼。
“所以你是說朕與昭儀乃是天生不契?”沈沉的臉色難看得可以跟鍋底灰相提並論了。
鄭玉田一說完剛才的話就已經跪到地上了,他是知道皇帝有多在意敬昭儀的,如今他卻妄自猜測說他二人不是天作之合,這不是找死麼?
若非敬則則攔著,沈沉是真要處死鄭玉田的。
“那狗奴才以為自己多讀了兩本醫書就可以胡亂說話了麼?朕與你乃是天作之合,要白首偕老之人,他竟然敢胡言亂語,定然是,定然是心存不軌。”沈沉氣得噴氣兒地道。
敬則則卻是冷靜地看著皇帝,慢悠悠地道:“皇上之所以這麼生氣,是怕他說中了麼?”
正在踱步的沈沉腳步一頓,甚至不敢轉身去看敬則則。
敬則則歎了口氣,手撫摸上自己的肚子,“其實沒什麼天生諧不諧的,我與皇上也無需有孩子。這孩子如果真生出來反而是麻煩,若是個公主還好,是皇子的話,那……”不是敬則則自戀,而是她很清楚皇帝不喜歡柳緹衣,選八皇子繼位那也是因為他再沒有其他人選。
但如今八皇子已經是太子,太子是不能隨便換的。
沈沉走到敬則則身後圈住她道:“你的心思彆太重,眼下咱們最要緊的就是保住這孩子。以前每一次朕知道的時候,你都已經小產了,可這一次他卻還在不是麼?這宮裡不管乾淨不乾淨,朕都不能拿你冒險,咱們還是搬去醫塾好麼?儘最大可能地保住他。”
敬則則點了點頭。這孩子突如其來,卻也是上天的恩賜。
或者是懲罰?
反正從這天開始,從上馬車出宮開始,敬則則一路都是被皇帝抱著走的,然後到了醫塾隔壁,每日裡也隻準下床去園子裡略微走走,以半個時辰為限,還得是由皇帝陪著,其他時候麼則有華容監督,敬則則多半都得躺在床上。據說如此得再堅持兩個月,等孩子三個月在肚子裡待穩了,敬則則才能稍微放鬆。
這可是夏天,敬則則差點兒沒被憋死,她實在是想死了明光宮或者乾元殿的浴池了。話說因著敬則則對鳧水的喜愛,乾元殿的浴池這兩年也大修過,添加了不少的新鮮玩意,比明光宮的還舒服,敬則則之所以願意住在宮裡,一半是衝著皇帝,另一半就是衝著浴池去的。
敬則則是差點兒沒憋死,但皇帝這三個月卻是差點兒沒被嚇死,所以儘管她有諸多不滿,但還是沒怎麼跟皇帝鬨騰。
“主子,皇上回來了。”華容在敬則則耳邊輕聲道。現在她屋子裡的人說話都極儘輕柔,走路不能悄無聲息卻也不允許腳步聲太重,但凡在這裡伺候的人都是經過專門訓練的,就因為皇帝怕嚇著敬則則肚子裡的孩子。
景和帝不知從哪兒聽來的,說是有個婦人,被人在身後大聲喊了一聲,就嚇得小產了。為著這個,皇帝連夜讓高世雲去宮裡安排的伺候的宮人。
敬則則從窗戶望出去,卻不見皇帝的蹤影,“相公這是又不敢進來?你快出門去迎一迎吧,記得笑燦爛點兒,可彆嚇著他了。”
待皇帝走進屋子,敬則則忍不住笑道:“我從來不知道原來相公的膽子居然如此之小。”
沈沉自己也忍不住發笑,用手揉了揉額角道:“我這是為了誰呀?等三個月坐穩了就好了,也快了,再一旬就三個月了。”
說起來這裡頭也有一樁笑話。因著敬則則身子的情況,她這一胎是隨時隨地都可能流掉的,所以皇帝就生怕哪天回來聽到壞消息。
這不,有一日偏就那麼巧。一對兒上京告狀的母女路過了醫塾門口,那母親已經懷孕兩個月,女兒卻才三、四歲,做母親的忽地暈倒在路邊,虧得家裡的婆子出門采買回來看到了,忙地把她扶了進來。
這卻是小產了。
可憐見的,好在醫塾裡各色藥都有,敬則則也勉強算個大夫,近日又惡補了不少婦人科的典籍,穩住心神後就又是診脈、又是開方子,又是讓人抓藥。
而屋子裡伺候的人自然要幫那可憐的馬娘子換衣裳,還得勤換血帶。這麼忙活著,皇帝一回來,才走到門邊兒就聞到了血腥味,當時腿就軟了,虧得高世雲一把扶住了他。
沈沉這才穩住心神,大腿一抬就匆匆地跑進了屋子,大叫道:“則則,則則。”
皇帝這一生裡,如此丟臉的時候可真不算多,敬則則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好笑。但那日是真把他給嚇壞了,打那天起,皇帝每次回來,走到門邊就腿發軟,生怕見血。
敬則則也在算日子呢,“那十日後我是不是可以搬回宮裡去了啊?”
沈沉立即搖頭,“再忍忍吧,以前想讓你回去你還拿喬,現在麼倒是你自己想往回跑了。以前在宮裡,那不是……你看如今住在這兒,你這肚子可算是有驚無險,咱們好好兒地忍耐幾個月,等瓜熟蒂落了就回去如何?”
敬則則嘟嘟嘴,“這兒園子太小了,隨便逛逛就沒了。你又不許我出門。”
“行了,彆任性了。”沈沉道。
敬則則立即瞪大了眼睛,“哦,你這是有了孩子忘了娘是吧?”
“這話是你說的這個意思麼?”沈沉也朝著敬則則瞪回去。
敬則則沒忍住地笑了出來。
“好了,華容,把我的琴拿來。”沈沉道。
每日裡他回來都要對著敬則則的肚子彈奏幾曲“清平樂”,就為著有人說多聽這等平和之音,有助於安胎。
敬則則完全不知道皇帝都從哪兒聽來的這些婦道人家的經驗,她聽清平樂耳朵都快起繭子了,“能不能換個曲子啊,破陣子也不錯啊。”
“閉嘴,破什麼破?”沈沉蹙眉道,“你仔細口舌。”
敬則則撇撇嘴,在皇帝身後揮了揮拳頭。德行,誰給他這麼大膽子敢這麼跟她說話的?沒大沒小。
清平樂一起,敬則則本來高漲的情緒也漸漸平緩了下來,不得不說皇帝一手琴藝還是很拿得出手的,絲毫不比自己差,也就比當初的莊嬪衛官兒弱一點兒。敬則則感覺心裡很舒坦,都不如衛官兒就說明她自己也不算差。
聽過三首曲子後,敬則則在皇帝充滿逼迫的目光裡吃了幾塊脆脆的王瓜。她如今有輕微的害喜,許多東西都聞不得。但也算是她運氣好,若是害喜嚴重的話,吐得厲害這一胎恐怕早就流了。
“好了,好了,不想吃就彆吃了,否則待會兒吃吐了,反而對孩子不好。”沈沉“善解人意”地把敬則則麵前的盤子挪開了。
敬則則無語地瞪著皇帝,好人壞人都被他一個人給演完了,讓人吃的是他,讓人彆吃的也是他。
“好了,彆噘嘴了,你心情不好,肚子裡的孩子也會察覺的,還以為你不喜歡他呢。”沈沉道捏了捏敬則則的臉,“這些日子瘦了許多,辛苦你了。去榻上躺著吧,我該給孩子念書了。”
所謂的念書,自然是聖人之語,諸子百家之學。敬則則聽得一個頭兩個大,“講個笑話行麼,這樣我心情好,孩子也會心情好的。”
“不行,我怕你笑得太用力。”沈沉後麵的話沒說完。
敬則則忽然感覺她懷的不是一個孩子,而是一個屁,一笑就會崩。這話有些粗俗,但實在是太好笑了,她自己想到這兒就開始“吃吃”的,繼而“咯咯”的,然後“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沈沉被敬則則笑得莫名其妙,死死地看著她,生怕她笑岔了氣兒。
“哎喲,哎喲。”敬則則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彎腰捂住自己的肚子直叫“哎喲。”
沈沉立馬跳了起來,“怎麼了?怎麼了?我說什麼了?我怎麼跟你說的?你,你,你……”
難為他一個皇帝,泰山崩於麵前而色不變的皇帝,此刻卻是上躥下跳的手足無措了,“肚子疼麼?我讓高世雲去叫鄭玉田。”
說起小鄭大夫也是倒黴,因為敬則則懷孕了,他的新醫道也沒法兒搞了,因為皇帝不放人,他和康守正兩個太醫就住在了醫塾隔壁,隨時準備應對突發事件,閒暇時的活動空間隻限於去醫塾給女孩兒們上課。
敬則則一把抓住就要跑出門的皇帝的袖子,“彆,我肚子不疼,我就是笑得累了。”
真心的,當是時,沈沉抽敬則則的心都有了。
敬則則也想抽皇帝,但這不是不敢麼。所以就變著方兒地開始折騰人。
入秋後,她的肚子可算是穩穩當當地裝了三個月了,敬則則本以為能得自由了,結果皇帝說什麼,好容易辛苦了三個月保住了孩子,可不能功虧一簣,就讓她繼續憋著。
敬則則臉都綠了。
“你總不想前功儘棄,以後回憶起來就傷心落淚吧?”沈沉喂了一瓣酸橘子給敬則則。特彆酸的酸橘子。
敬則則閉上嘴巴撇開頭,“皇上吃一瓣,我才吃一瓣,不然我就不吃了,就餓著我們娘倆兒好了。”
“好,我吃了你就吃是不是?”沈沉確定一遍道。
敬則則點點頭,然後笑嘻嘻地看著皇帝酸得眉頭直跳,她吃吃地笑起來,自己拿過橘瓣吃得津津有味兒的,嘴裡還道:“有那麼酸麼?我吃得覺得挺好的呀。皇上就是太嬌氣了。”
沈沉又想抽敬則則了。
有那麼一瞬間,沈沉甚至覺得上天讓他們“天生不諧”可能真是為他二人好,懷孕實在太傷感情了。要是入宮頭兩年敬則則早早兒地懷孕了,就她這麼能折騰,估計也就沒有後來這些事兒了。
他依舊還是那高高在上,權威不會被挑釁的坐擁三千後宮的皇帝,而敬則則麼估計還是昭儀,指不定連昭儀都被擼了,貶做嬪什麼。但若她生的是兒子,為著嫡子身份,沈沉覺得自己大概率會封她為後的。
當然這些如今都隻能臆想臆想而已。
“相公在想什麼,怎麼走神了?”敬則則在皇帝麵前晃了晃手掌。
沈沉抬手輕輕握住敬則則的手,“剛才我忽然想,若是一開始你就懷上了,咱們會如何。”
說起這個敬則則就來了興趣,笑盈盈地道:“哦,那相公覺得我們會如何?”
沈沉當日不敢說實話,隻能揀好聽的道:“我想孝仁之後,我肯定早就封你為後了,就不會有後麵那許多誤會和離彆。”
嘖嘖,所以說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敬則則雙手捧著臉,裝作可愛模樣地對著皇帝搖了搖頭,“不會,相公難道忘了你的德行了。”
“我的什麼德行?”
“宮妃一懷孕就失寵的德行啊。”敬則則笑顏如花地道,“我如今是占著相公沒有其他妾室的好處,所以還能見著相公。”
“嗬嗬。”沈沉訕笑,不是說懷孕傻三年麼,怎麼感覺敬則則卻是越活越機靈了?
“咱們是不是該想想如果生女兒叫什麼名字,生兒子又取什麼名兒了?”沈沉岔開危險話題道。
敬則則是懶得動腦子,“不如我起小名兒,相公起大名兒如何?”
沈沉摟著敬則則靠在自己懷裡道:“哦,你說說。”
“不管兒子女兒小名都叫小蘿卜好了。”敬則則道。
“為什麼?”沈沉不解,敬則則懷孕這期間也沒有吃蘿卜的愛好啊。
“因為這幾日我總是做夢夢見自己在拔蘿卜,老辛苦了。”敬則則道,“而且小孩子的小名兒賤一點兒聽說更容易養活。”
沈沉臉都黑了,“都什麼亂七八糟的,行了,起名兒這事兒還是我來吧。”
敬則則覺得皇帝最近欲求不滿,所以格外暴躁,動不動就黑臉。她其實還是太天真了,完全不知道皇帝居然冒出了要抽她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
雖說胎相已經穩固,敬則則也能自由走動了,但她的胃口就是不好,按說六個月了,肚子該像球一樣鼓起來了,可她卻依舊瘦弱,裙子稍微穿得寬鬆一點兒,都看不出她有孕在身。
“你就不能多吃點兒麼?”沈沉急得嘴角都冒泡了。內禦膳房的禦廚輪流地到醫塾來做飯,可敬則則就是吃不下去,吃幾口就飽了,再逼她她就吐給你看。“你這樣不吃東西,能生得出什麼小蘿卜?我看隻能生出小豇豆。”
敬則則被皇帝的話給逗得前仰後合地笑,“我覺得是相公你吃東西的時候一臉難受,所以才導致我沒有胃口的。”
沈沉有些茫然,“我吃是什麼東西會一臉難受?”對於情緒管控沈沉還是很有自信的,彆說是吃飯了,就是吃……若是必須他也可以麵不改色。
“就是吃橘子的時候啊。”
光是聽到橘子兩個字,沈沉的胃裡就開始泛酸,翻湧,強忍住乾嘔的衝動,他擠出艱難的笑臉道:“怎麼會呢?”
“哦,不會麼?那不如今日晚膳我們來玩,你吃一瓣橘子,我吃一口飯的交易啊。”敬則則笑盈盈地道。
敬則則完全不知道她懷孕的後三個月過得有多危險,皇帝是真有心抽她的。
好容易熬到快要生產的時候,皇帝又開始了前三個月那樣的神叨叨。
比如這晚敬則則有些口渴,躺在床上轉了個身想要起來要水喝,可才剛一動,皇帝就躥了起來道:“是不是要生了?”
敬則則無奈地偏頭看向皇帝,搖了搖頭。
可皇帝既然已經坐了起來,就再也睡不著,“則則,不如咱們說說話吧。”沈沉以手摸上敬則則鼓起來的肚皮,感覺這全是橘子堆起來的。
敬則則窩在皇帝的懷裡“嗯”了一聲。
“朕想過了,這一胎若是女兒,咱們就讓她無憂無慮的長大,你將她帶到醫塾來吧,朕感覺她一個女孩兒在宮裡過著太寂寞了。”
敬則則眨巴眨巴眼睛,怎麼回事一個女孩兒呢,不是還有其他公主一塊兒玩兒麼?所以這一次不止後宮隱形人馬嬪不見了,連其他公主都不見了?
“可若是兒子……”沈沉沉吟了片刻,“朕想讓他長大了自己選。若是他不喜歡宮廷的拘束生活,朕就許他自由,最好是連王爺也彆做,如此才能平安。”
說到這兒,沈沉和敬則則齊齊地歎了口氣,這話當然隻是安慰之語,他二人都很清楚,若敬則則生的是兒子,太子會覺得威脅有多大。
“可若是他想要這個位置,太子也不會是他的阻力。”沈沉道。
敬則則搖了搖頭,“不要,太子從小其實就定了乃是儲君,也是皇上照著儲君的樣子養大的,何況,我肚子裡這個未來是個什麼性子都還不知道呢,未必就適合為君,皇上不要為了我而動搖國之根本。”敬則則說的是真心話,太子無錯而更換,朝堂定然要起風波的。
沈沉捏了捏敬則則的手心,“放心吧,朕自有分寸。”
“不,皇上是關心則亂。縱覽史書,皇帝寵愛小兒子,那小兒子和寵妃最後的下場是什麼,皇上比我更清楚。”敬則則憂心地道。
沈沉搖了搖頭,“這不一樣,似戚夫人那樣的下場,是因為做皇帝的猶豫不決,但朕的心一直就很堅定。既有這樣的心,咱們兩人的兒子從小放在身邊養大,絕對不可能出錯。”
敬則則對這一點表示很懷疑。“那還是生個女兒省心。”
對沈沉而言,自然是生兒子更省心,如此敬則則就是雷打不動的太後了,東太後的悲劇就不會重演了。思及此,沈沉倒是覺得以前自己做得有些過分了些,樹立了壞榜樣。
剛說了省心,敬則則下一刻就感覺到肚子一陣收縮的疼,如此反複了兩次,她才能肯定,這還真是要發動了。
敬則則深吸了一口氣,平緩而安定地道:“相公,我這是要生了,你讓華容把穩婆叫進來吧。”
敬則則這當事人沒個啥,但沈沉卻嚇得沒穿鞋就跑出了門,而且還在階梯上摔了一大跤,無比狼狽。
不過敬則則生產的過程異常順利,有幾個原因可以解釋,那就是孩子個頭不大,敬則則身體底子也好,平日裡伸展運動做得很不錯,而且敬則則在生孩子的時候心裡都還在顧忌皇帝。
她怕自己有個三長兩短,比如難產什麼的,產房外的皇帝可能比她還先倒下。她這也是太自戀了,完全沒有察覺出,皇帝都生出想抽她的心思了。
穩婆抱了孩子出來,笑嘻嘻地對著皇帝道:“恭喜相公弄璋之喜啊。”
這話說得文縐縐的,還有些彆扭,但意思卻表達得很明確,沈沉有模有樣地一手扶著孩子的頭接了過來就往產房裡走,“夫人還好麼?”
“好著呢,就沒見過這麼精神的產婦。”穩婆討喜地道,其實心裡想的是,卻也少見如此憔悴的相公,搞得倒像是他也生產了一回似的,而且他為什麼要跟著進產房啊,不嫌棄不吉利麼?
敬則則瞧見皇帝時卻沒覺得驚奇,她聲音有些弱地道:“看到孩子了?”
“嗯。”沈沉走過去,將孩子放到敬則則的身側,坐到床頭與她肩並肩、頭碰頭地看著那小小的皮膚紅紅的孩子道:“我給他起的名,叫欽。”
沈欽。
敬則則鬆了口氣,她其實在夜裡看到過皇帝起來翻書、寫字,最後隻留下了“欽”、“鈐”二字。
欽者皇帝之令,鈐者皇帝之印。
但沈欽可比沈鈐好聽太多了。
剛出生的孩子眼睛還睜不開,小小的一個睡得像一顆小星星。
沈沉伸手輕輕地點住了小蘿卜的蘿卜手,敬則則也同時伸手輕觸小蘿卜的手,一家三口好似通過這隻小手聯在了一起,再也無法分隔。
兩個沒有血緣的人,因為共同製造了一份血緣,忽然好似就有些不同了,仿佛他們注定了是情人也是親人。
敬則則和皇帝同時抬頭注視著對方,所有的不安似乎都消失了。
敬則則想的是,老娘可算是能正大光明做太後了。
皇帝想的卻是,他總算有了自己夢寐以求的家,一家三口,普普通的人家,和和美美的人家。
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同床異夢了,但至少都是好夢。
因為小蘿卜的降臨,萬般不想戴上後冠的敬則則最終還是被景和帝給說服了,就用了一句話。
”你總不希望彆人以後背後罵小蘿卜是小娘養的吧?”沈沉看著敬則則的眼睛道。
敬則則死死地瞪著皇帝,狗皇帝還真是懂什麼叫捏人捏要害啊,她憤憤地道:“算你能說會道。”
“這麼能是朕能說會道呢,朕這是在跟你講道理。”沈沉懷裡抱著小蘿卜,一隻手還熟練地捧著它的後腦勺。
敬則則白了皇帝一眼,“還是讓華容把小蘿卜抱下去吧,若是被人瞧見了,要說皇上你的。”
沈沉卻是沒鬆手,“怕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人興起的規矩,做爹的如果都不能抱兒子,那父子感情如何好得起來?”
敬則則聳聳肩沒再說什麼。
沈沉抱著小蘿卜在敬則則身邊坐下,“則則,朕希望咱們三人就能像尋常人家一樣,不用講什麼宮裡的規矩。”
“那尋常人家是什麼樣兒?”敬則則對這個沒什麼概念,難道說她們定國公府就是尋常人家?但是她爹也是不抱她哥哥們的。
這問題還真把沈沉問著了,他笑了笑,“其實朕也不知道尋常是個什麼模樣了,不過小蘿卜開蒙就由朕來教。”
敬則則不知道皇帝要怎麼教,卻聽他繼續道:“明日是乾元門的常朝,朕打算把小蘿卜也帶去。”
敬則則大吃一驚道:“可小蘿卜才六個月呢,都還沒斷奶呢。”
沈沉道:“你可彆小瞧小蘿卜,這小鬼精明著呢,什麼都聽得懂,他喜歡聽人講話,你看他現在多精神。”
敬則則瞅了眼小蘿卜,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果然真眼晶晶地盯著他父皇,見敬則則看過去,他又朝她裂開嘴笑了起來。
“而且朕聽說,孩子小的時候,多在他跟前說話,帶他四處走四處瞧,對他以後的聰慧有幫助。”沈沉道。
敬則則笑道:“皇上果然是當爹有經驗呢,比我可知道得多多了。”
沈沉大笑了起來,伸手捏了捏敬則則總算長了些肉的臉頰,“你啊,可真是什麼都能吃醋。”
敬則則啐了皇帝一口,“我才沒吃醋呢,至少我那侄女兒的醋我就沒吃。”
敬則則這話不就是典型的此地無銀三百兩麼?
雖然敬芸再也沒出現過,好似就那麼憑空消失了,但敬則則可是記得她的。
“對了,今年八月去青索草原,朕打算帶小蘿卜也去。”沈沉道。
敬則則卻沒跟著轉換話題,而是眯了眯眼睛,“不對,皇上你眼神閃什麼閃?我那侄女兒她怎麼了?”
敬則則湊到皇帝跟前,“皇上該不會是金屋藏嬌了吧?”她輕輕地環住皇帝的脖子,“我懷孕那陣子……”
沈沉一把將小蘿卜塞華容手裡,然後拉下敬則則的手道:“你可省點兒事兒吧,你懷孕那陣子朕忍得多辛苦你是知道的,而且哪天晚上朕沒跟你同床啊?”
敬則則翻了翻眼皮子道:“誰說那件事一定要晚上才能做啊?”
“好你個敬昭,這嘴皮子一番就白的變黑的啦?來朕讓你檢查檢查看看朕有沒有金屋藏嬌。”沈沉說著就把敬則則壓到了身下。
敬則則這才沒繼續作死,趕緊地嬌笑著求了繞,“皇上,我就是跟你玩笑一下而已嘛,主要是你提起我那侄女兒時神情不對。”
說到神情不對,敬則則立即推開了皇帝坐直了起來,她想她明白是哪裡不對了。“皇上,你是不是怎麼著敬芸了?”
“朕能怎麼著她?”沈沉反問。
敬則則急了,“皇上!”
沈沉沒辦法隻能老實交代:“朕讓她出家為尼了。”
什麼?!敬則則眼珠子都快瞪禿嚕了。那樣一個年輕美貌的女孩兒,什麼都還沒經曆呢,就出家了?“為什麼?”
“因為她長得像你啊,則則。”沈沉道,“她頂著那張臉,若是將來嫁人,朕想著就膈應。”
敬則則眨巴眨巴眼睛,“你膈應什麼?你這是吃醋是吧?”
女人不講起理來簡直神仙都害怕。沈沉趕緊投降道:“則則,你替朕想想,朕原是想殺了她一了百了的,也省得你看了煩心,一個贗品成日裡亂蹦躂不就是找死麼?可朕想著你心善,肯定不願意,這才饒了她一命讓她出家的。”
得,敢情皇帝這還是大發慈悲了?
這件事的結果是,沈沉恁是一個月沒挨著敬則則的床沿兒。
八月敬則則再次踏上了青索草原的土地,她原是擔心小蘿卜年紀太小受不了顛簸的,沒想到他小小人兒卻是精神得緊,一看到草原就開始嘻嘻哈哈流口水。
沈沉還將他抱在懷前騎了一會兒馬,興奮得小蘿卜手舞足蹈的,口水流了他父皇一身。
這次草原會盟,鐵真部自然也來了。鐵真玉羅這幾年在草原上的名氣越發大了,她美貌絕世,卻至今沒有定親,草原的英雄們為了她更是打得頭破血流。
敬則則早就從高世雲那兒打聽清楚了,禍害鐵真玉羅的人就是景和帝。
沈沉氣急敗壞地跟著敬則則進了帳篷,“則則,你講點兒道理好不好?好多人都可以給朕作證,朕可是義正言辭地拒絕了鐵真玉羅好幾次,寧肯和鐵真部交惡,都沒接受她的。”
敬則則猛地轉回頭看著皇帝道:“我怎麼沒聽出皇上有什麼內疚,反而是一片洋洋得意嗯,是覺得你一個老男人,還能吸引得鐵真玉羅那樣的美貌少女很得意吧?”
沈沉感覺自己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隻能輕輕拉著小蘿卜的手道:“兒子,你以後找媳婦可不能再找這麼喜歡吃醋的了。”
敬則則湊到皇帝跟前道:“皇上你彆委屈,人家是個姑娘家,肯定有矜持羞恥心,要不是你哪個行為鼓勵了她,她能上趕著貼著你麼?”
沈沉覺得自己真是冤枉,他可是什麼都沒做的。他想了想道:“那時候朕心裡全是你,怎麼可能鼓勵她?那姑娘朕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
鐵真玉羅再次見著景和帝時,態度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如果說前一刻她還念著皇帝,那看到他的那一刻就沒有了。
在看景和帝之前,鐵真玉羅首先看向的是敬皇後。
這位傳奇的皇後,讓皇帝為她遣散後宮,還專為她開辟醫苑的皇後,鐵真玉羅早就想見見了。她來時是堵著氣的,就想看看究竟是什麼樣兒的老女人,竟然讓皇帝那麼癡情。
然見著敬則則時,鐵真玉羅雖然不承認,但心裡卻還是服氣了。
眼前這個女人,美貌倒還是其次的。敬則則早已經過了用一張臉來吸引人的歲月了,如今的她依舊年輕,依舊美貌,然則最美的卻不再是那張臉,而是歲月賦予她的瓷光流彩。就好似一塊上等的玉,溫養久了之後那一層醉人的光。
那是用詩書、曆練、心性融合成的特有的光,還帶上了獨有的香氣,不用靠近,也仿佛被包裹。
等鐵真玉羅再看向皇帝時,卻覺得他好似變了個人。
當年的他,眉間眼底都是落寞、是憂傷,那種憂鬱深深打動了鐵真玉羅的心,然而現在的他,卻是從容、自信,舉手投足間皆是果決,看向敬皇後的眼神更是溫柔,然而他卻再不是她心裡那個憂鬱的心上人了。
少女的心總是這樣變化無痕。
以至於當沈沉察覺到鐵真玉羅的變化,聽得她在此次會盟上宣布要嫁給草原的達魯氏時,多少還是有些鬱悶的,這當然不是在為鐵真玉羅吃醋,而是……
沈沉看著臉蛋依舊光澤白皙如昔日的敬則則,看她興奮地為那賽馬場上的草原漢子助威,看著那些年輕男子黝黑的胸膛上閃亮的汗滴,沈沉不由眯了眯眼睛,一把將敬則則拉到身邊坐下,“做好,不許再看。”
敬則則不明所以地看著皇帝。
沈沉鬱鬱地道:“則則,你是不是也嫌棄朕老了?”
敬則則愣了片刻,才笑了起來,但很快就收斂了笑容,她想她是得安慰一下她自家相公了。“是老了,可是我喜歡。”
沈沉沒被打動。
敬則則輕輕地摸了摸皇帝眼角的細紋,“我喜歡這些,因為它們的存在,皇上可再也沒有機會尋花問柳,禍害姑娘家了。”
“朕什麼時候尋花問柳了?”沈沉低笑著用鼻尖點了點敬則則的鼻尖,“你總是這麼愛吃醋。”
敬則則故作傲嬌地道:“我就是愛吃醋,一輩子都為皇上吃醋。”
然則最愛吃醋的卻是小蘿卜,他爬也要爬到父母中間,嗯嗯啊啊地吃醋,呼喚二人的注意。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