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像是一個渾渾噩噩的優等生。
在展艾萍小的時候,周圍人都對她說,她會像她媽媽一樣,成為一名優秀的女軍人,她自己也是這麼以為的,為了不讓母親失望,她一直朝著這個目標奮進。
到了中途還是出現了叛逆和差錯,她成了一名女軍醫,遇見了老師,為了不辜負老師的期待,她努力地想要成為一名優秀的外科醫生,繼承老師的衣缽。
很多時候,她從來沒想過自己究竟喜不喜歡做這件事,她隻是絲毫不鬆懈地逼著自己前進,逼著自己努力,若是有一刻的放鬆,她就會用最嚴厲的詞語來批評自己,腦海中會出現無數來自母親的責罵,那些一直鐫刻在她心裡的話語,全都噴湧而出……
她不斷地鞭策自己,她成了一個優秀的人,但她心裡有時候又會對這些事情產生迷茫。
就好比,她為什麼要成為一個優秀的人?為什麼要這麼馬不停蹄地向前跑?她經常會羨慕站在橋下安安靜靜看湖水的人,就這麼一動不動地看著風景,腦袋不用運轉,身體沒有疲憊和忙碌,靜靜地享受最閒適的一刻。
她這麼忙忙碌碌地究竟是為了什麼?
這真的是她想要的東西嗎?
沒有人是真正的金剛鐵人,無數次積攢下來的厭倦和疲憊讓她產生了失敗和逃避的念頭,她真的好累好累啊,但她又不能辜負母親的願望,不能辜負老師的期許,可內心又空洞又疲累。
隻需要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她曾經意誌消沉過一段時間,逃避並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消沉,逃避,成為一個碌碌無為的人,同樣遭受著內心的痛苦和折磨。
清閒久了,也會想找點事做,會想念曾經忙得像個陀螺的日子,想念那樣充實的時光。
後來撿起學中醫,她原本隻是隨意翻翻,並沒有要求自己有何建樹,要取得什麼樣的成就,沒有鞭子在背後趕著她,也沒有人期待她成為一名好中醫,更沒有人誇她有這方麵的天賦……
中醫的各種理論和道理宛如雲裡霧裡,讓她一開始就備受挫折,看不懂,但她偏偏就這麼死磕在上麵了,每回想明白一個道理,攻克掉一個難題,就會帶給她無窮的喜悅,這樣的開心是發自內心的,她把自己當成一個默默無聞天資笨拙的初學者,沒有曾經天之嬌女的驕傲,四處拜訪名醫,與人交流,就這麼跌跌撞撞的學著……等到有一天,在不知不覺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已然在不經意間成為了一名厲害的大夫。
一切都是那樣的水到渠成。
回想整個過程,仍然是開開心心的,她沒有給自己樹立一個遠大的目標,也沒有時時刻刻地鞭策自己,但她還是走到了平常人難以企及的位置。
“萍萍,你偶爾可以懶下來,彆把自己逼得太緊了,彆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攬,你不是鐵人,你看你,又帶著兩個孩子,又要當副院長,又要乾中醫,你還想上台做手術……你一個人有那麼多分身嗎?你從來都沒跟我抱怨過,媳婦兒,我很心疼你。”
展艾萍微微一笑,她看著眼前的顧晟,看著那一張英俊如往昔的臉,對方從小到大的樣子,她都記得,她抬手觸碰他的俊臉,“要是彆人對我說這些話,我還有點安慰,可你是顧晟啊。”
顧晟:“?”
展艾萍:“果然是死對頭,你就是想騙我去懶惰,然後你自己背後偷偷努力超過我是不是。”
顧晟:“……這都被你發現了?”
“等你以後混成個團長師長的,我還是個鄉下醫院的副院長,你肯定要嘲笑我。”展艾萍心想你自己都那麼卷,憑什麼勸彆人不卷。
顧晟笑著無奈道:“我真不嘲笑你。”
展艾萍:“反正你放鬆,我會嘲笑你的,我之前就跟你說過,我野心很大的,我要當團長夫人我要當師長夫人我要當將軍夫人。”
顧晟:“……你就無情地鞭策我吧,我們是鐵人夫妻。”
展艾萍忍俊不禁:“那我們還是當一對彈簧夫妻好了,張弛有度,有緊有鬆,我知道啦,你不用擔心,雖然我選擇留在了中醫科,但也不會放棄彆的,能有機會我都會把握住的。”
無論是中醫還是西醫,無論是外科還是內科,那不統稱是醫生麼?
學無止境。
展艾萍靠在顧晟的懷裡,抱怨道:“學醫真的好累好苦,你看看那些掉頭發的,大多是醫生,那些主任醫師,頭發都禿了。”
頭發越禿越白越蒼老,硬生生地長成了讓患者越發信任的模樣。
顧晟:“當兵也好累好苦,當年進軍校的時候,我每天都在後悔自己為什麼要踏入這個校門,我為什麼不去話劇團?”
展艾萍頷首:“是啊,你為什麼不去話劇團?”
顧晟:“這不是你沒去嗎?你說你要當一名優秀的女軍人,那我必然比你更加優秀。”
展艾萍:“!你果然說實話了,我不會給你這種得逞的機會。”
“前進路上受挫折的時候,沒有人不會後悔,甚至想放棄,但是展大萍萍你就是我前進的動力,我就要超過你,下次見麵碾壓你,嘲笑你,在你麵前炫耀,我呢,會走到你曾經的目標,等我站在目標終點時,讓你仰望羨慕。”
展艾萍:“現在我換了另一個賽道,我才不羨慕你,你羨慕我吧,我會成為一個優秀受人敬仰的大夫,你看看,這附近鄉鎮裡,是認識我的人多還是認識你的人多?”
“我以後還會得到很多很多的感謝錦旗,屋子裡掛都掛不滿。”
顧晟抱胸道:“那就拭目以待吧。”
展艾萍道:“我要奮進向上!我要比你更厲害!”
顧晟笑著道:“我等著。”
展艾萍笑著用手肘打了下他:“跟你放狠話的滋味真舒服。”
顧晟唏噓道:“跟你放完狠話我要去帶小孩了。”
展艾萍笑道:“去吧,兩個奶娃娃就拜托你了。”
顧晟去照顧兩個孩子,展艾萍離開了辦公室,去中醫診療室接待病人,等臨近中午的時候,醫院裡鬨出了一件事。
那動靜是從小食堂後廚裡傳來的。
“急救急救急救!”
“出那麼多血?”
“怎麼弄的?”
“我的媽呀,徒手接菜刀?”
秦蘭芳生產坐月子後,現在還沒回來,醫院廚房裡是另一個幫廚師父老李炒大鍋菜,他今天切菜的時候,菜刀從砧板上跌落下來,險些要砸中他的腳,於是他下意識來了個“徒手接菜刀”,正好接在了刀刃上,刹那間鮮血流淌。
他腳背是保護住了,但是這個手……
整個手掌幾乎被劈成兩截,深可見骨,醫院裡的走廊上流淌了一地的鮮血,還有人痛苦的嚎叫聲。
外麵的人議論紛紛:“怎麼就被菜刀割到手了?”
“我剛才嚇壞了,好多血。”
“菜刀掉下來,那得是砸到腳啊?”
“這下好了,腳沒事,手有事。”
展艾萍過去處理傷口,緊急清創縫合,劉社良兩個人在一旁給她打下手,她忙活了幾個小時,午飯都沒來得及吃。
等到處理結束了,老李師傅還在哀嚎:“我這手能恢複嗎?還能動嗎?”
展艾萍道:“縫合很成功,放心。”
“我……我怎麼就那麼傻,我還不如讓它砸到腳上了,當時真沒想到——”
老李師傅並不是專門的廚子,他是附近的村裡人,隻是來幫做兩頓飯的,炒點家常菜,以前配合著秦蘭芳打個下手,兩人一起維持食堂小灶。
現在醫院職工人員增多,加上又增加了住院部,不少病人家屬也來購買飯菜,這個小灶也變成大灶了,老李師傅慌忙之下出了差錯。
展艾萍勸慰了他幾句,一轉身便是端著飯菜的顧晟。
展艾萍和顧晟回了辦公室,衣袖上沾到的血跡已經乾透發黑,她去消毒換了身白大褂,顧晟推著嬰兒車,飯菜還是熱的,展艾萍問:“是食堂的?今天食堂誰做的菜?”
顧晟舉手:“我。”
展艾萍:“……”
她笑道:“不想當廚子的士兵不是好將軍,聽說過最強戰鬥力是炊事班嗎?”
顧晟:“你們院長讓我晚上再去食堂幫忙。”
展艾萍扒拉了兩口飯,十分讚同:“去吧,你炒的大鍋飯很好吃。”
等到傍晚去食堂,發現食堂人滿為患,一大群人拿著碗來湊熱鬨,顧晟拿著個大勺,挨個發飯菜,展艾萍也拿著碗去排隊。
周圍人聊道:“咱們醫院新來廚子了?”
“那是副院長的丈夫。”
“是嗎?!”
秦豔芳和趙京夫妻倆也不在家開火了,端著飯碗帶著糧票來,展艾萍道:“你們也懶了。”
秦豔芳道:“副院長愛人炒的菜,咱們必須得嘗嘗啊。”趙京道:“聞起來真香!”
展艾萍排著隊,輪到她了,她把碗遞過去,某位“大廚”給她舀了兩大勺,一點都沒手抖,展艾萍很開心啊,衝著大廚笑了笑。
顧晟把飯菜發配完了,坐到她身邊來,“多吃點,你看你瘦的。”
展艾萍:“我這是穿衣顯瘦,脫衣有肉。”
顧晟:“……閉嘴吧你,說話小聲點,這話隻能我來聽。”
“好吧。”展艾萍老老實實吃了飯,跟他一起帶著孩子回“家裡”,他們沒有回營區,而是留在醫院裡,展艾萍所分的那件平房裡。
白天顧晟曬了被子,現在他去把床鋪鋪好,再把兩個肉乎乎的小胖崽子放在床上,展艾萍坐了一會兒,寫了些病例材料,之後也跟著躺在床上不動彈了。
顧晟忙裡忙外給她收拾家裡。顧晟:“你還真有不少藏汙納垢之所。”
展艾萍道:“有些不用的地方沒必要打掃地那麼勤快。”
“說的也是。”顧晟拿起雞毛撣子:“我幫你打掃一遍,免得你下次受累。”
展艾萍毫不心虛:“這也是你家裡,怎麼就是幫我打掃了。”
“是,我說錯了。”
顧晟幫她快速收拾好家裡,展艾萍抱起孩子,調整了姿勢,給他倆喂了一會兒奶,她家的兩個傻崽算得上是乖巧,哭鬨少,還懂得自娛自樂。
“顧晟,我發現你好像跟醫院八字犯衝,每次來醫院都被抓壯丁。”
之前去軍醫院,被臨時抓壯丁,這一回又是被抓壯丁去充當廚子。
展艾萍輕輕撫摸著孩子的後腦勺:“今天小秦跟我說,你不當軍人,當個廚子,肯定也是前途無量。”
“說真的,比起嫁個軍人,我真想嫁個廚子,就讓你天天在家給我做一日三餐帶小孩。”
顧晟扔掉抹布:“你在想屁吃,我是有理想有目標的新時代好軍人,天天在家給你燒菜做飯,等著你來嘲笑我嗎?”
展艾萍:“等你混上了國營飯店第一大廚,我和孩子肯定以你為榮。”
“你現在也可以以我為榮,我家裡的功勳獎章,你找出來慢慢數。”
展艾萍:“不要以為隻有你有,我也有!”
“我還有我媽的,我從小玩我媽的獎章長大。”
顧晟笑道:“那你可真是厲害了,你不僅有你自己的,有你媽的,還有你丈夫我的。”
展艾萍:“可惜了就我的最少,我不愛看這個,咱們將來比錦旗吧。”
顧晟:“我們團裡的錦旗很多。”
展艾萍:“要個人的,前天我治好的一個鄉鎮乾部說要給我送錦旗。”
顧晟:“你這是□□。”
夫妻倆說了一會兒話,顧晟把家裡打掃乾淨了,角落裡的蜘蛛網清除了,他去洗了個澡,舒舒服服地躺在展艾萍的身旁,看著她和兩個孩子。
展艾萍跟他道:“今天孩子咬我,你趕緊教訓教訓這兩傻崽。”
顧晟溫柔寵溺道:“彆叫傻崽了,萬一真傻了怎麼辦。”
展艾萍:“好吧,你幫我教訓他們。”
顧晟跟孩子講道理:“兩傻崽,以後彆咬媽媽,等你們長大了敢欺負媽媽,爸爸就讓你們寫檢討書。”
鍋包肉和小湯圓兩人大大咧咧坐著,聽了爸爸的話,試圖手撐在床上往前爬,他們要爬到媽媽身邊去。
展艾萍:“……”
“你還真是教育有方啊,顧同誌。”
顧晟笑:“謬讚謬讚。”
展艾萍笑著在他身上打了下,“寫什麼檢討書?以後你親自教孩子寫檢討書,就寫尊敬的媽媽和爸爸,此時我懷著無比沉痛的心情寫下了這份檢討書……”
顧晟挑眉:“看來你很有寫檢討書的經驗。”
展艾萍:“你才很有寫檢討書的經驗,我從來都是聽彆人念檢討書,我才不寫檢討書。”
“好,優秀的萍萍。”
展艾萍躺著,把兩孩子送給他,“趕緊把他們哄睡了,爸爸唱個搖籃歌。”
顧晟道:“媽媽怎麼不唱?”
展艾萍:“媽媽唱歌走調,不能帶壞孩子。”
顧晟無奈,低頭唱歌,哄這兩孩子睡覺,誰知道兩孩子沒哄睡,展艾萍聽著他的低音嗓先睡著了,鍋包肉和小湯圓卻是越聽越精神。
他們還“叭叭叭嗯嗯哼叭叭”地揮動著手腳,學著爸爸的腔調嗓音,想要跟著唱。
雖然他倆已經走調走到東南西北去了,但他倆自我感覺良好。
媽媽卻早已經閉上眼睛,倒頭睡得香甜。
顧晟:“……你倆到底睡不睡?”
這不是他要的結局。
兩娃還“叭嗯哼”的唱得開心,就跟展艾萍小時候一樣,唱得則難聽還愛唱。
顧晟皺眉:“兩孩子總得有一個是像我的吧?”
總不可能全都像他媽一樣跑調。
等到第二天展艾萍起來,她神清氣爽,十分開心地對顧晟道:“下次爸爸再唱搖籃曲吧,睡得很香。”
顧晟拒絕:“不唱了。”
“不唱也讓你唱。”
顧晟去做早飯,展艾萍給兩孩子喂了十幾分鐘奶,現在這兩孩子夠大了,她也就是早晚各喂一次奶,早上起來一次,晚上睡覺前一次,彆的喂點米粥蔬菜泥肉泥蛋羹,讓他們吃些磨牙小餅乾。
“吃飽了喊幾聲媽媽。”
“叭叭叭爸爸爸——”鍋包肉嘴巴叭叭叭地發出這個令他開心的爆破音,爸爸回來後,學了好多聲叭叭,現在滿嘴都是叭叭叭。
展艾萍跟顧晟道:“你兒子真是有點煩,好吵。”
顧晟笑道:“他叫媽媽就不吵了是不是?”
“你昨天是不是又偷著叫孩子喊爸爸了。”
顧晟:“近水樓台先得月,我總得多教教,難得一天都跟孩子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