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玉言有些受寵若驚。他依言坐下,屁股隻坐實了一半,記起了上回聖上與褚衛下棋的事情,不禁道:“上回聖上與褚大人下棋時,臣未曾在旁邊觀上一番。至今想起來時,仍覺得倍為遺憾。”
顧元白笑道:“那今日便全了常卿這份遺憾了。”
常玉言笑開,挽起袖口,同聖上下起了棋。
他下的不錯,顧元白升起了幾分認真,等常玉言漸入其中後,他才漫不經心地問道:“朕聽聞常卿近日又作了一首好詩。”
顧元白隻用了一半心神,但他棋路實在是危險重重,處處都是陷阱和鋒機,常玉言全副心神都用在了棋麵上,話語便沒有過了頭腦,多多少少透出了一些不應該說的內容:“是,薛九遙前些日子非要臣為他作一首詩。”
手指摩挲著圓潤的棋子,顧元白聲音帶笑,“常卿與薛卿原來如此要好。”
常玉言苦笑道:“就薛九遙那狗脾氣,誰能——”
他恍然回過神,神經驟然緊繃,連忙起身請罪,“臣失言,請聖上恕罪。”
“無礙,”顧元白微微一笑,“探花郎何必同朕如此拘謹?”
他問的話讓人脊背發寒,但等聖上微微一笑時,這寒意倏地就被壓了下去,腦子發昏,哪裡還記得危險。
常玉言羞赧一笑,又重新坐了下來。
瞧瞧,薛九遙那樣的人,都有常玉言這樣的朋友。不管其他,隻在麵對顧元白的禮儀上,薛九遙就遠不及常玉言。
但同樣。
顧元白在常玉言麵前也是一個無關乎其他的皇帝樣。
顧元白笑了笑,突然覺得有些沒勁,他不再問了,而是專心致誌地跟常玉言下完了這盤棋。他認真後,常玉言很快潰不成兵。
常玉言敬佩道:“聖上棋藝了得。”
聖上嘴角微勾,常玉言又說道:“薛九遙的路數和聖上的還有幾分相似,臣麵對這等棋路時,當真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顧元白挑眉,玩味道:“他還會下棋?”
常玉言沒忍住笑了,“薛九遙書房裡的書,說不定比臣府中的書還要多呢。”
這個倒是讓顧元白真的有些驚訝了。
瞧著聖上這幅樣子,常玉言的嘴巴就停不下來,他腦子都有些不清不楚了,一個勁兒拿薛遠的糗事去逗聖上開心,“薛九遙的房中不止書多,前些日子的時候,臣還發現他拖著病體,竟然開始做起了風箏。”
顧元白一頓,“風箏?”
“是,”常玉言道,“還是一個燕子風箏。”
“那在風箏上寫字,”顧元白道,“可有什麼寓意?”
常玉言麵上流露出幾分疑惑:“這個,臣就不知道了。”
顧元白微微頷首,讓他退下了。
等人走了,顧元白抬手想要端起杯子,手指一伸,又見到了綠意深沉的玉扳指。
他看了一會兒,突地伸手將玉扳指摘下,冷哼一聲,“瞧得朕心煩。”
田福生聽到了這句話,他小心翼翼道:“那小的再去給聖上那些新的玉扳指來?”
顧元白瞥他一眼,一句“不了”含在嗓子裡,轉了一圈之後,道:“拿些來吧。”
*
常玉言下值之後,就鑽入了薛府之中。
他來的時候,薛遠正在拿著匕首削著木頭。
薛大公子的身上隻穿著裡衣,外頭披著衣袍。黑發散在身後,神情認真,下頷冷漠繃起。
常玉言不由斂了笑,正襟危坐在一旁,“薛九遙,你這是又在做些什麼?”
手指上均是木屑,薛遠懶洋洋地道:“削木頭。”
常玉言一噎,“我自然是知道你在削木頭,我是在問你,你打算削出什麼樣的木頭。”
薛遠唇角勾起,“關你屁事。”
常玉言已經習慣地忽略了他的話,他咳了咳嗓子,鐵直了背,狀似無意道:“我今日又被聖上召見了。”
薛遠手下不停,好似漫不經心:“嗯?”
“聖上同我說了說話,下了盤棋,”常玉言的笑意沒忍住越來越大,歎服道,“聖上的棋路當真一絕,我用儘了力氣,也隻能堅持片刻的功夫。”
薛遠不說話了,他將匕首在手中轉了一圈,鋒利的刀尖泛著落日的餘暉,在他的臉上閃過了一次次的金光。
“然後呢?”
然後?
常玉言看著薛遠的側臉,原本想說的話不知為何突然悶在了嘴裡,他自然而然地笑了笑,目光從薛遠的身上移到他手中的木頭上,語氣不改地說道:“然後便沒有什麼了,聖上事務繁忙,同我說上一兩句話之後,就讓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