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將哈哈大笑,“大人說笑了。”
薛遠眉頭一挑,也不反駁,他喝完了水後大步流星走到另外一處沒人的地方坐下,將腰間的迷魂湯給解了下來。
經過數日的烈日暴曬,水囊裡的水好像也少了一些,薛遠揭開蓋子,探鼻聞了聞,裡頭的香味絲絲縷縷鑽入了他的鼻子之中,這水徹底是被藥香和熏香給熏透了,被小皇帝的香給熏透了,即便這麼久過去,還有一股子的泉水味。
薛遠還真的挺想嘗上一口的,但嘗一口少一口,不舍得。他現在全身都是臭味,軍營裡的漢子也是滿身的臭味,唯一香的東西就是顧元白的洗澡水了。
萬一聞上一口也會少一口,這怎麼辦?
算算時間,萬壽節也應當開始了。他也已經走了十幾日了,宮裡的那位不知道會不會偶然之間想起他。
手指摩挲著,很快歇腳的時間就結束了,薛遠把水囊彆回了腰間,起身,“都給老子快點。”
副將趕緊上前,一同往前頭走去。烈風正被栓在樹上埋頭吃著草,見到薛遠過來,抗拒地踢了踢蹄子。
副將笑了,“這等好馬果然靈性十足,知曉我們該啟程了,它也不能再吃了。”
但薛遠卻沒搭他的話。
副將疑惑轉頭,就見薛遠麵色嚴肅,他沉沉看著樹上,忽的上前一步捉住了什麼東西。副將上前一看,是一隻黃色的蝗蟲。
副將悚然一驚。
薛遠捏死了蝗蟲,在周邊看了看,“看樣子,我們就要走到北部災區之內了。”
“保護好糧草,準備好火把和大網,”薛遠揭開韁繩,牽著馬大步離開,“去找那些治蝗的官員,讓他們做足準備。”
*
九月底,日子已經走到了萬壽節前夕。
各國各地送的賀禮已經一一入了國庫,關於那些豪強們的賀禮,顧元白則讓人退了回去,再暗示地提了一提北部蝗災的事。
豪強們果然都是腦子靈活的厲害人物,當即對聖上的暗示做出了反應,他們打聽到了北部蝗災的事情,聚集在了一起,最後打算運送十萬隻鴨子前往北部滅蝗。
蝗蟲大量集聚時會產生毒素,黃色的蝗蟲內有毒,隻有落單的綠色蝗蟲內無毒。正是因為蝗蟲大量散發的毒性,才使得以蝗蟲為食的飛鳥不敢靠近。
秋蝗隻能活三個月,等到它們快要死了的時候,就會找地方進行產卵,這個時期被稱為若蟲期。若蟲期時,蝗蟲體內的毒素會消散,這個時候就是鴨子上前捕食它們的時候,十萬隻的鴨子,一隻鴨子一日可吃兩百隻的蝗蟲,可以很快控製住蝗災。
豪強們算了算時間,現在往北疆送鴨子,送到時正好蝗蟲已到了若蟲期,鴨子到那便可發揮作用,等將蝗蟲吃完了,這些吃得肚飽溜圓的鴨子們還能成為士兵們碗中之肉,這何樂而不為?
聖上都將那些反叛軍寄給他們的信給燒了,又不肯收他們的貴重禮物,如今總算是知道該往什麼地方獻殷勤了,豪強們自然不肯錯過。
他們忙著為皇帝陛下表忠心、獻殷勤,京城之中的皇帝陛下,則是燃起了一點,一丁點對可以活下去的希望。
數日之前,薑女醫為顧元白把了脈,她坦言,“民女能力不及。”
在顧元白微微一笑之後,她又沉思半晌,道:“但我祖母曾以四旬之齡生過一個小產兒,小叔先天不良,體虛至極,但卻活到了我被土匪擄到山上之前。那時他身子已經康健許多,民女也看過他的脈象,若是好好調養,應當可以長久。”
那時,顧元白閉了閉眼,麵上平靜無波,無人知道他內心的波動洶湧,“哦?可你家中親人,都已被土匪殺戮一絕了。”
“確實如此,”薑女醫沉默了半晌,“但若是民女沒有記錯,家中祖父還有一個弟弟,家中多半的醫書都在這個弟弟手中,他們兄弟二人在少年時因為逃荒而失散,至今已有四十年了。”
“祖父曾與民女說過,治療先天不良一症的方子,他也隻得其中五成,而他的弟弟比他更有天賦,若是這位叔祖從逃荒中帶著大批醫書活了下來,那其中必定有能治聖上之症的方子。”
四十年前分散的逃荒人,現在能不能活著都是一個未知數。但在薑女醫說完這話之後,監察處的人立即追問細節,他們打破砂鍋問到底,已經打算傾儘全力去找到這個失散的叔祖了。
哪怕人有可能死了,哪怕這個人的醫書早已經賣了,甚至於他本人已經完全沒了醫術,但隻要有一絲希望,監察處的人就猶如打了雞血。
顧元白雖然沒說,但他默認了監察處的動作。
心中燃起了點希望,隻是這希望的火花太小太細微了,顧元白也不敢大肆讓它盛放,隻能理智而冷靜地等待著最後的結果,將目光在未找到答案之前,放到了蝗災、遊牧和萬壽節等事情的身上。
在這種平靜又不平靜的氛圍當中,終於到了萬壽節當日。
萬壽節當天,顧元白按照大恒朝的皇帝衣著規格,他穿得繁複而低奢,待到全部的佩飾掛在身上之後,顧元白屏氣凝神,看著銅鏡之中的人。
天潢貴胄,貴不可言。
顧元白挑眉笑了笑,頭頂的冕旒輕微晃動。香爐繚繞,黃袍上龍紋遊動,他轉身,緩步朝著外頭走去。田福生上前扶住他,“聖上,今日要多疲憊了。”
但天下人都為我俯拜慶賀之景,難道還無法治愈疲憊嗎?
對一個野心勃勃的人來說,這樣的殊榮會讓人上癮,猶如最甜蜜的毒藥。顧元白笑而不語,步步沉穩,往金鑾殿而去。
等聖上坐穩龍椅之後,下方的百官們身穿蟒袍禮服,已肅然站列兩旁,在東邊初升煦日之中,統一說著賀詞,同顧元白朝拜。
與此同時,各地方香案備起,地方官員衣袍整齊,在官府之中領著官差,朝著京城方向三拜:“願聖體康,天下太平!”
香案煙霧繚繞,各地因聖上生辰而舉國慶賀。這三日的休息時日,官府會派遣手藝人上街遊鬨,以顯示大恒在當今治理下的繁榮昌盛。
有錢的地方豪強或者官員甚至自己掏了腰包,為百姓免費供取印有“人壽年豐”四字糕點,以討得一個好吉利。
這三日沒有宵禁,酒肆菜館俱是熱熱鬨鬨,火紅興旺,人來人往之間說上一句“收成幾何?”“風調雨順”的字眼,就會笑得見牙不見眼,再不約而同地感歎一句:“今年是個豐收年啊。”
而遠在千裡之外的北地。
薛遠抬頭看了看正午的天色,他勒住了馬,揚聲道:“下馬列隊!”
身披盔甲的士兵沒有半分猶疑,聽到命令的下一刻就翻身下了馬。
騎兵列隊,步兵緊跟其後,大部隊頃刻之間已成威風凜凜的方陣。
薛遠帶著眾人麵向京城方向,一撩袍子,乾淨利落地跪了下去,朗聲道:“祝我大恒繁昌,祝我聖上龍體安康。”
這一道聲音被諸位軍官一聲聲往後傳,吃著聖上的糧食,穿著聖上的衣服的數萬士兵也跟著結結實實跪下,密密麻麻黑壓壓一片,聲音一出,震懾得密林之中鳥雀群飛。
“祝我大恒繁昌!祝我聖上龍體安康!”
薛遠同士兵們一同喊了三遍,他看著遠方,心道,若是天上真的有不要臉的神仙在,那這神仙可給他聽清楚了。
這麼多人為顧元白祈願,小皇帝怎麼著,都得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