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之後, 皇上的馬車停在了薛府的門口。
聖上從馬車上下來,麵色有些冷凝。他實打實地受了薛將軍一個禮,才扯起唇角, 問:“薛卿,朕今日叨擾了。”
薛老將軍受寵若驚, “聖上駕臨乃是臣的榮幸, 臣倍覺欣喜。”
顧元白笑了笑,越過了他往薛府裡麵走去。薛將軍連忙跟上, 浩浩蕩蕩的人群手忙腳亂, 顧元白疾步如飛, 語氣裡聽不出喜怒, “薛卿, 薛九遙怎麼不出來見朕?”
薛將軍麵色一僵, 吞吞吐吐:“這、他……”
顧元白步子猛得一停。
薛老將軍也趕緊停下, 聖上從身前轉過了頭, 側臉在日光之中看不清神情, 麵容被陰影遮掩, 細發飛揚, 薛老將軍總覺得聖上放在他身上的目光沉沉, 壓得他心中不上不下。
片刻, 聖上唇角勾起, 柔聲道:“薛卿人在北疆時, 薛九遙便在京中撐起了一整個薛府。前幾個月, 宛太妃逝去, 朕身子不好, 也都是他自請在殿前伺候,事事親力親為。他堂堂將軍之位, 數月如一日的勤懇,不驕不躁,實屬難得。”
薛將軍理所當然道:“聖上謬讚,犬子做這些事也實屬應該。”
“實屬應該?”顧元白還在笑著,隻是笑意冷了些,“薛卿,薛九遙做事合朕的心意,是行軍打仗的好苗子,有將帥之才。他在殿前做這樣的小事,薛卿不覺得朕委屈他了?”
薛將軍哪裡會這樣想?他連忙搖搖頭,“能在聖上跟前伺候著是犬子的福分,若是他壞了什麼規矩,聖上直接懲罰就是,無需念著老臣。”
顧元白深深地看了薛老將軍一眼,轉身繼續往前走去,“薛卿,你這麼說朕也就放心了。朕實話實說,薛九遙用來很是順朕的心意,既然如此,他便過兩日就回殿前來吧。”
薛老將軍一滯,“聖上,這——”
顧元白好似沒有聽見,又問了一遍:“薛卿,薛九遙人呢。”
“讓他來見駕,”聖上好像知道什麼似的,眼眸黝黑,定在薛老將軍身上,笑意緩緩,“若是不能見駕,薛卿,你就得同朕好好說說不能見的緣由了。”
*
薛遠還被關在祠堂之中,薛老將軍將聖上帶到了祠堂的窗口處,往裡麵一望,便能看見沉沉黑暗下一個跪地的模糊身影。
顧元白的鼻子靈敏,窗口打開的一刻,他便聞到了血腥味。
冷笑。
嗬。
薛九遙被人打了。
顧元白想睡的人,半個月後上床的另一半,就這麼被薛平老將軍動用了家法,還見血了。
“薛將軍,”顧元白的語氣變了,他看著黑暗中的那個身影,低低道,“薛九遙是做了什麼事,能讓你如此怒火滔天?”
薛將軍麵上閃過難堪,本來看到薛遠這幅模樣而升起的心疼轉瞬又變成了怒火,他冷哼一聲,“聖上,小子頑劣,他罪有應得!”
“罪有應得?”四個字在顧元白的舌尖上玩味的打轉。
田福生聽著聖上這語氣,渾身的皮都已繃緊,小心翼翼地後退了一步。
但薛老將軍終究不是長久陪伴在聖上身邊的奴仆,他毫無察覺地點了點頭,隱含怒火地道:“他若是不改過來,一日不認錯,那就一日彆出祠堂。”
顧元白壓低聲音笑了。
這笑聲突兀,薛老將軍不禁側目。
“薛將軍,”聖上緩聲,“天下都是朕的。”
指尖抬起,輕輕指了下祠堂中的薛遠,聖上插入袖中的手平靜放著,“天下是朕的天下,人是朕的人。薛九遙,自然也是朕的。”
聖上笑了笑,轉過頭來笑看著薛老將軍,眼神柔和,“薛卿,沒有朕的允許,你怎麼能把他打成這番模樣呢?”
薛老將軍愣在了原地,半晌才匆忙解釋道:“聖上,臣事出有因。”
“薛卿,”聖上語重心長,“再怎麼有因,你都不應該下這麼重的手。”
“天地君親師,”顧元白轉回了頭,從窗口看進祠堂,“此次念你是薛九遙之父,朕不予計較。但薛將軍,”聖上的聲音猛得沉了下來,“一巴掌,一根頭發絲,朕沒允之前,你不能動他一下。朕的東西,好壞朕自己教訓著,旁人要是插上一手,朕會不高興,會發很大的火。”
他,“聽懂了嗎?”
*
祠堂的門從外被打開。
薛遠嘴中乾渴,唇上起皮。他抬起眼皮迎著盛光看去,心道是送飯送水的人來了嗎?
茶壺中的水聲響起,茶香和濃鬱的飯菜香味混在一塊兒。薛遠眼睛微微睜大,看著聖上踏光而來,獵獵披風揚起,轉瞬被聖上蓋在了他的身上。
紅色披風邊角緩緩落下,顧元白蹲在身前,“傻了?”
薛遠:“聖上……”
顧元白勾起唇,上下打量了番薛遠。
薛遠本就身強體壯,如今在祠堂中待了一夜,麵上也看不出什麼。他比顧元白想象之中的模樣要好,顧元白安了心,輕輕拍了下掌心。宮侍在薛遠的前方放下一個精巧的矮桌,食盒中用熱水溫著的菜肴仍冒著熱氣,佳肴美食熱湯擺於其上,禦醫上前,查探著薛遠身上的傷處。
薛遠被人塞了一雙玉箸後才回過了神,他看著席地坐於軟墊之上的聖上,看了半晌,才張嘴說話:“聖上怎麼來了?”
顧元白言簡意賅:“你先用膳。”
薛遠想笑,笑聲到了喉嚨就成了悶聲的咳嗽,身後的禦醫連忙道:“薛大人慢些,動作小心點,我等為你上藥,莫要扯到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