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元白的目的從來不單單是為了贏西夏的一場戰爭。
他一是要用一場大勝來震懾地方, 實施回國後的一係列變法。二是要借機入兵西夏,把這個正處於疲弱時期又有諸多好東西的國家收為己有。
名聲,民心, 顧元白很貪心, 他到目前為止, 這些都想要。
用某種眾望所歸的方式,減輕大恒國內的軍需壓力, 並且可以去鎮壓地震帶給他的負麵影響。
至於放了李昂奕。
顧元白眯著眼,看著李昂奕獨自離開的背影。
他撐起弓箭, 利箭對準了李昂奕, 木弓撐滿,又麵色平靜地放下。
顧元白還要拿西夏皇帝的死亡做一個幌子。
李昂奕還有一點用,大恒仁厚的帝王可以給他多一日的活命時間。
待李昂奕死的時候, 他會派人親自去告知。相比虛妄的天命, 他輸給的是為這一日、為這一場戰爭已經準備良久的顧元白。
天命哪有這麼看得起你,看得起你的是顧元白。
*
兩個月後。
西夏惠寧城太守府。
丁堰從厚重冬衣中抬起了頭, 輕敲了下太守府的門。
太守韓揾已備好酒席在等著他, 丁堰脫下披風和大衣交予小廝,外人悄聲退下, 屋中隻留他們二人。
韓太守舉杯與丁堰示意,感歎道:“子岩兄,你之前說的話是對的。還好我聽了你的話提前閉了城,離邊界近的那些城池, 都已經被大恒人攻破了。”
化名劉賢的丁堰微微一笑,也舉杯與他同飲, “是韓兄你相信於我。”
說完,他似乎想起了那些不被人信任的日子, 沉重地歎了口氣。
韓揾出口安撫了他幾句,丁堰搖了搖頭,不想再談,“國破家亡就在眼前,興慶府卻還在花天酒地,諸事不管。”
興慶府乃西夏的王城,此刻王城的主人,便是先帝最小的一個兒子的母親,旁人稱其為小王夫人。
韓太守聞言,不由神色一暗,“陛下死訊傳來不到半月,他們竟然已將王城折騰到了這般模樣。”
丁堰歎了口氣,“韓兄,你一直待在惠寧城閉門不出,自然不知外頭的情況。興慶府說是花天酒地,實則不過是自欺欺人。大恒皇帝太得人心,聽說不少邊界被攻防的城池之中,有的都是太守縣令自己打開了城門。照這樣下去,大恒的軍隊早晚會打到惠寧城來。”
韓太守沉著臉抿了一口溫酒,“他要打便打,陛下對我有恩,我死了也要守住惠寧城。惠寧城易守難攻,給他五個月他都攻不下來!”
丁堰心中道,確實太難攻了。
“您還不知道麼,”丁堰舉起杯子擋在唇邊,壓低聲音道,“陛下禦駕親征,大雪連綿二十日擋住他的去路,待到好不容易豔陽高照,陛下派兵往大恒處進攻,卻又逢地龍翻身。大難之後,大恒人抓住了陛下,然大恒皇帝仁善,覺得此舉乃趁人之危,著實不義,便命人放了陛下。誰想到在放了陛下的第二日,陛下反倒是被我朝武將鄭哲沛以一箭矢殺害。”
韓太守猛得將酒杯放下,怒不可遏,“我怎能不知道!大恒有一名常玉言的文人,寫文章嘲諷陛下犯了天罰,又是大雪又是地龍,全都降罪於我陛下,那文章都已從大恒傳到了西夏,我看了當真是怒火中燒,當真是一派胡言!”
他說完便看向丁堰,想要尋求認同,“子岩兄,你說說,這是不是欲加之罪?”
丁堰卻沉默了。
韓太守一愣,“子岩兄?”
良久,丁堰才道:“韓兄,若是我沒記錯,你曾同武將鄭哲沛一同因為勸誡先帝禁香一事而被關押在大牢之中過?”
韓太守點了點頭。
“我從興慶府回程時,鄭將軍府中正被抄家斬首,其大兒子鄭文才聲名遠揚,原本對陛下很是崇敬,感恩陛下除清眾人汙名又禁了國香一事,還寫了多番文章來稱頌陛下恩德和遠見。但他被斬首那日,卻麵目猙獰,咆哮道他有眼無珠,說……”
韓太守催促,“說什麼?”
“說在西夏販賣毒香、讓先帝及眾多臣民深陷毒香之癮的人,正是當今陛下。”丁堰一語驚人。
韓太守倏地站起,“不可能!”
“韓兄莫急,在下也覺得此乃無稽之談,”丁堰平靜道,“陛下溫和,與你我皆是有恩。隻是在下卻想不通,鄭將軍一向有仇報仇有恩報恩,他手中的兵權二話不說便交予了陛下,為何此時卻朝著陛下放了冷箭?我左思右想不得,也不相信鄭家的話,隻覺得莫不是小王夫人使了什麼陰私,讓鄭將軍不得不如此行事?”
“對,對對,”韓太守神思不屬地坐下,“必定是她使了什麼手段。”
丁堰默默吃著酒,待酒足飯飽,便先退一步前去休息。
夜晚,韓太守仍然在想著丁堰的話,每每想到那句陛下是販毒之人便覺得全身發寒。他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將身旁的夫人也給生生吵醒。
夫人不耐地拍了他一下,“你不睡覺又是在想什麼?”
韓太守忍不住將白日與丁堰所言告知於她,“子岩兄親身聽到鄭哲沛的大兒子說了這麼一番話……”
夫人沉默了半晌,“相公,我說上一句話你莫要生氣。不管這毒香同陛下有沒有關係,他未稱帝時是一種模樣,稱帝後又是一種模樣。誰能想到登基的是他?這個人實在高深莫測,你啊,擔心一不小心就要踏入泥潭。”
韓太守肅顏,“胡說。”
“我胡不胡說你心裡頭明白,”夫人道,“不管陛下和國香有沒有關係,如今的西夏是亂得很了。你想要替王城的人死守惠寧城,還不如等大恒的士兵打來時主動開了城門。對待投降的城池,大恒人有禮又仁義,士兵一等一的規矩,不拿百姓一根雞毛。他們至少比土匪強盜要好,比反叛軍要好,這些事兒天下人都知道。你要是想為逝去的陛下敬忠,也總要看看城中百姓是否有陪你死守城池的念頭。”
韓太守說不出話了。
西夏本就因為國香一事受到了重擊,四處大小動亂皆起。現又有陛下身死、王城興風作浪一時,大恒人的入侵,反倒是給深受苦難的百姓一個解脫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