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吃過熱氣騰騰食物的玩家們精神抖擻地聚集在一起或打牌或麻將, 等待會議室開門。
大約淩晨兩點鐘,無所事事的玩家們終於等到新的消息。
近六年來所有被第三害吞吃的失蹤人員家人已全部趕到,此刻就在平安小鎮外頭臨時搭建的安置棚中, 等待平安小鎮內的所有人員完成登記後,一一匹配相見。
“要登記?”有人蹙眉, “怎麼登記?”
負責宣布此事的領導口吻自然:“我們手上有這些年的失蹤人口檔案, 登記主要是將回來的人與檔案中的人匹配起來, 也方便安排各位的家人第一時間與各位相見。”
得到這樣的回答, 提問者猛地一拍腦袋,恍然大悟。
“也對, 不然你們怎麼知道誰和誰是一家的?”
登記不登記的對大多數人來說都無所謂,有人得知安排後著急道:“那我們什麼時候開始?這麼多人,短時間內能登記完嗎?”
領導擺擺手示意他們不用擔心這個問題, “我們調來了二十位‘工作人員’, 應該能在一兩個小時內將所有人員核對完畢。”
都等到現在了,也不差這一兩個小時。
大家都能接受,道:“那還等什麼,大家趕緊排隊,把這事兒給解決了!”
有了他們的配合,在領導的指揮下,很快就完成了人數大致相當的分組, 並且十分公平合理地通過抓鬮決定了各自的序號,接著便一個接一個地走進登記的“工作人員”臨時征用的南區公寓樓的各個房間裡。
“工作人員”們的服務態度相當好, 無論發生什麼意料外的狀況,哪怕在“登記”過程中被玩家不耐煩地大吼都還是輕聲細語的,情緒極其穩定,登記完後送他們走時還保持著親和的微笑, 讓人心裡舒坦極了。
這邊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會議室那邊也順利結束了。
總理依次和會議室裡的高玩們握手,最後將傅醒留下來,用話家常的語氣問:“那個叫薑曜的小姑娘,聽說是休息去了?”
傅醒如實回答:“是,她年紀小,睡得早。”
總理笑了笑,繼續道:“這樣啊,那有件事我要聽聽你的意見。嗯……她有個哥哥你知道嗎?”
傅醒第一反應是薑明,等對上總理含笑的眼睛後,又覺得不是他,便跳過問題提問:“怎麼了嗎?”
總理將手負在身後,看了看深藍色的天空,語氣溫和:“是這樣,她的哥哥在確認她回來的第一時間就打報告上來申請早一些見她,不過國有國法,凡事都有章程,他的上級就直接給他拒絕了,後來到底念在他與妹妹分離這麼久,人之常情無法控製,他上級還是遞交申請到我這裡,希望我給他開個方便之門,在程序合規的情況下,儘量早的讓他和妹妹團聚。”
“現在她哥哥就在外麵等著,你覺得是不是要將人叫醒,好讓她和哥哥見麵呢?”
對上傅醒清明透徹的眼睛,總理笑了笑,補充道:“當然,我也很想見見這個小姑娘,跟她聊聊天。”
說到底,不是薑曜的哥哥非要第一時間跟薑曜見麵,而是麵前執掌風雲多年的老領導希望在不讓薑曜排斥的前提下,儘可能早地和她溝通交流。
雖然深刻地認識到了這一點,但傅醒還是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薑曜行事說一不二,她說今晚不想被打擾,就不會高興被打擾,無論用來打擾她的是喜訊還是其他。”
而且,薑曜若是真的想早一些跟家人見麵,她就積極地自己去溝通了,怎麼會輪到他來做這個話事人。
薑曜需要時間,就應該給她時間,需要空間,也應該給她空間。
總理人老成精,從傅醒的神色中讀出一切,微微歎了口氣。
“那就讓孩子睡吧。”一句話結束這個話題,他又道,“心理醫生已經就位,你也去做個測試吧,測試完就可以和家人先見上一麵了。”
在傅醒這類聰明人麵前,總理表現得十分真誠。
傅醒朝人微微鞠了一躬,在後勤人員的帶領下走向等待“登記”的其中一支隊伍。
小鎮外,隻比薑家父母早二十分鐘到的薑衡一和薑家人站在一起,擰著眉頭掛掉了電話。
眾人臉上的期待稍稍收起,擔憂地問:“是出什麼事了嗎?”
薑衡一搖頭,“沒事,說陽陽睡了,隻能晚些安排我們見麵。”
薑爺爺聞言眉心一蹙,看向從旁邊安置棚裡走出的一大家子,他們正喜氣洋洋地跟著接引員往小鎮入口走,儼然是要進去探親了。
“衡一,不是爺爺胡攪蠻纏不講道理,但你自己聽聽這個理由,你覺得正常嗎?”
薑衡一沒有說話,心中的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當然不合理,而且是太不合理了。
薑爺爺想了想,又提出一個相對靠譜的猜測:“作為最後一戰的參賽者,陽陽的身份有些特殊,或許需要經曆更複雜的流程才能和我們見麵?”
薑爸爸沉吟一笑,點頭,“有道理。”
薑奶奶腿腳有些站不住,坐在一個小凳上,懷中揣著熱水袋應是:“那我們再等等吧。”
眼見他們一個個的都接受了這個說法,最著急的人竟然變成了自己,薑大伯母按耐不住了,道:“怎麼特殊了,先見個家人又不是把她接走,怎麼彆人能見我們就不行了,說起來陽陽的貢獻不是還比其他人更大嗎,總不能在待遇上卻比其他人更差吧,是不是有彆的什麼問題?衡一啊,你倒是多打幾個電話走動走動啊!”
她還等著問薑曜和明明有關的事情,一秒鐘都不想多等!
薑大伯母理所當然的語氣對身為公職人員的薑衡一是有些許冒犯的,不過薑衡一早已習慣了她的語氣,也不和她計較,隻是淡淡道:“如果不讓見,自然有不讓見的理由,我沒有權力乾涉組織安排,也不能破壞組織紀律。”
薑大伯母眸色轉冷,動靜極大地往角落裡的塑料凳子上一坐。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看來陽陽在你心中也就這點分量了!”
這是什麼胡攪蠻纏的話?
陽陽親生父母都還沒提出這種要求呢!
薑爺爺麵露不悅,正要開口斥責,擅長察言觀色的薑大伯先開口了:“少說幾句!”
薑大伯母收聲,把手團起來,彆過臉去。
她不說話,薑爺爺再想說什麼也不合適了,這事就像以前無數次爭執一樣,輕輕揭過了。
薑媽媽心裡亂得很,她一方麵覺得丈夫的猜測很正確,另一方麵卻隱隱有些不安。
她也是一局之長,雖然是分局的,管理的公職人員不算太多,但捫心自問,她卡了流程要出去跟調查對象家人解釋的時候,會用“睡了所以不能見麵”這麼荒誕又蹩腳的借口嗎?
怎麼想都不可能。
薑衡一保持著站立不動的姿勢好一會兒,忽然拔腿往外走。
“爺奶爸媽,你們先坐一會兒,我去問問其他人的情況。”
他也覺得不太對勁。
淩晨三點半。
“他就在裡麵。”帶路的特警微微側身,讓夫妻倆人從他旁邊過去,“接下來二位有半個小時時間,時間到了我會敲門提醒各位,屆時請兩位配合離開。”
“好。”傅父點頭答應,“謝謝。”
“不用謝。”特警敬了個軍禮,從外麵幫他們帶上門。
他們分到的是公寓樓裡沒有人住的宿舍,房間裡隻有升級時自帶的桌床櫃子一把椅子,彆的什麼都沒有。
室內一覽無餘。
傅母一進門,就看到了站在窗邊的兒子。
將近六年不見,兒子看起來仍舊木訥寡言,和之前似乎沒有區彆,但細看他越發挺拔的身姿,又好像完全不同了。
久彆的陌生感隔在了他們之間。
傅母上前兩步,又頓住,喉頭一哽忙捂住嘴不讓自己發出哭聲,呆呆地看著傅醒淚如雨下。
傅父也沒有上前,就站在妻子身後,用沉沉的目光看著站在前方的兒子。
這一刻三人都站在原地,沒有相互靠近。
思想固執,為人克製,親密禁止。
他們這個家庭相處模式就是如此,六年前是這樣,六年後還是這樣。
就在看監控的人以為這奇怪的一家三口要這樣眼對眼浪費三十分鐘的時候,傅醒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