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秋的手電筒照亮了屋子的牆壁,微微皺眉。
這材料連泥磚都不如,完全是泥巴壘出的屋子。
她真懷疑,這場暴雨會直接泡爛了房子。
等走進屋裡頭,她幾乎要驗證自己的猜測了,因為外頭下大雨,屋裡下小雨,到處都是接水的盆盆罐罐,原本就狹窄的屋子簡直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餘秋看著恨不得把自己變成相片的知青們,下意識地挑眉:“怎麼樣?”
一道布簾子將泥巴屋一分為二,裡頭傳來婦女的慘叫:“胡奶奶,救我啊。”
跟著響起個蒼老的女聲:“大寶媽,不是好生啊,這是餓老生。”
簾子外頭站著兩個小蘿卜頭,一個三四歲;另一個不過剛會走路的樣子,抱著大的哭著喊媽媽。
那大點兒的也抹眼淚,卻不敢哭出聲,隻拍著弟弟的背哄人。
餘秋頭痛,有兩個孩子乾嘛非得還要生第三個呢。真是嫌自己受的罪不夠大。
先前躍躍欲試的兩位男知青按耐不住,毛遂自薦:“讓我們試試啊,我們是赤腳醫生。”
餘秋看著手持電筒翻《赤腳醫生手冊》的男知青就頭痛,頭回見上手術台前溫習功課的醫生。
胡楊拽了把自己的同伴,示意簾子外頭站著的小接生員:“行了,人家好歹還接生過娃娃呢。”
自己這兩位新朋友,看著真不像多有譜。
男知青不服氣,將《赤腳醫生手冊》翻得嘩嘩響:“我看過書的。我還在我自己身上下過針呢。”
小接生員滿臉期待:“你是大夫嗎?你會開刀?娃娃歪著,下來的不是頭。”
那男知青趕緊又翻書,企圖書中自有黃金屋。
領著餘秋進屋的青年農民皺起眉毛:“怎麼不送衛生院?”
“橋垮了。”接生員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說話帶著哭腔,“送不了。”
小姑娘滿懷希冀地看著毛遂自薦的赤腳醫生,“你們有辦法嗎?”
那男知青沒從書上找到答案,終於歇火,悻悻地摸著鼻子退到了一邊。
門簾子裡頭又傳來慘叫,大肚子似乎疼緊了,聲音淒厲。
蒼老的女聲安慰她:“桂枝啊,孕婦不能拿鹽出門的,不然娃娃生下來就會伸手問人討鹽,先下手。”
餘秋沒心思聽什麼討鹽之類的胡話,她後背直冒涼氣,胎兒先下手意味著要麼就是頭合並手的複合先露,要麼就是橫位。
哪個搞不好都會出事。
接生婆的語氣也沉重:“趕緊拿鹽過來擦手,看娃娃會不會自己縮回去吧。”
餘秋額頭上青筋直跳,忍無可忍,什麼鬼話,還伸手討鹽呢。
她下意識地掀了角簾子衝進去,皺起眉毛:“要是給了娃娃鹽巴,他還是不縮手呢?”
接生婆頭發雪白,連背都佝僂起來了。陪在她身邊的小姑娘像是被餘秋嚇了一跳,本能地往後麵縮。
屋子裡頭黑黢黢的,煤油燈隻照亮床上女人慘白的臉。她頭發濕透了,緊緊貼著額頭跟脖頸,要不是胸口還微微起伏,看上去跟死人並無二致。
餘秋沉著臉,將手電筒的光柱對準女人的下.身,旋即她忍不住搖頭:“奶奶,先下來的這個是腳。”
簾子外頭的田雨發出一聲笑:“哈,我真是頭回聽說有人伸腳討鹽巴。”
這接生婆聽著就是封建殘留,應當破四舊。
餘秋沒心思嘲笑年老眼花的接生婆,她伸手摸了下女人的肚子,心裡頭草泥馬咆哮奔騰。
沒錯,又是一個臀位足先露。
老天爺故意的呢,讓她穿成個名叫餘秋的女知青不算,還叫她一穿過來又碰上臀位足先露的大肚子。
生個屁啊,準備手術開刀吧。即使穿到1972年,她的觀點仍舊不變。
接生婆胡奶奶被她一頓搶白,居然臉色不變:“是腳啊,那就隻能先動針了。”
餘秋立刻移開放在孕婦肚子上的聽診頭,剛才她看到旁邊的紅十字箱子上放著聽診器,下意識就拿過來聽胎心了。
反正總不能指望這兒還有多普勒監護儀。
她抱著胳膊讓到一邊,冷眼旁觀神奇的傳統醫學。她也好奇見多識廣的接生婆到底要怎樣通過針灸讓胎兒順利分娩。
然而讓餘秋目瞪口呆的是,老太太拒絕了男知青主動貢獻出來的銀針,而是要了根縫衣針。
針頭在火苗上灼燒著,胡奶奶交代大肚子:“桂枝啊,我要拿針戳娃娃腳了,讓他縮回去,你才好生。”
餘秋太陽穴都鼓鼓直跳,她忍無可忍:“要是娃娃不肯縮腳呢?”
用針戳,虧她想的起來。
針一戳,包在孩子身上的胎膜豈不是破了。臍帶一旦掉下來被壓迫,臍帶血流阻斷七八分鐘,孩子就能死在媽媽肚子裡。
胡奶奶愁眉不展,看上去極為難的模樣:“那就沒法子咯,隻能拿刀砍掉腳。”
餘秋已經一句話都不想說。
砍腳,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辦法。
就算砍了腳真能生下來,這孩子也完蛋了。且不說他長大如何生存,就眼下這環境,孩子下來能活著才怪!
作者有話要說: 餓老生的定義來自於我查找的資料,接生婆說的處理方法也是當時資料上說的舊辦法,當然是錯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