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餘秋放下小嘴直砸吧的小胖妞,又從醫藥箱裡頭拿出一盒子阿莫西林,分了半板放在床頭櫃上,“這個一天三頓,一頓一片,連著吃三天。”
方英產後出血,得適當用抗生素預防感染。
躺在床上的產婦趕緊道謝:“大夫,要你費心了。這下我們回家也不怕了。”
“回家?”餘秋驚訝地挑高了眉毛,“你口子還沒拆線啊。”
現在用的又不是可吸收線,可以內縫不拆線的那種。方英下麵的口子不小,她還想著看情況,到時候要不要延遲拆線。
“哎喲,沒得事。到時候讓我們村裡頭的接生員幫忙拆吧。”產婦無奈,“家裡頭還有三個娃娃,她們爺爺要種地,奶奶一個人忙不過來。我們吃過飯就走。”
餘秋隻好點頭,多子女家庭就是這樣。當父母的總不能顧小不顧大。
“那行,回去以後你要尤其注意衛生。肚子裡頭的那個球,沒事就多揉揉。一旦下麵出血多,趕緊喊接生員。”
餘秋想了想,又翻出紙筆,給方英寫了張產時記錄,“這個你拿著。到時候給接生員看,人家也好心裡有數。”
產婦的丈夫連連道謝,趕緊小心翼翼地收好這張紙,又將餘秋送到門口,招呼她跟丁醫生:“你們吃,費了胡奶奶好多柴火,燒的可有味道了。”
“才收的麥草,馬上又有稻草進倉,哪兒缺你這點燒鍋柴?”胡奶奶喊餘秋準備碗筷,又叮囑那頭發亂糟糟的漁民,“你也趕緊吃,吃完趕緊睡一覺再走是真的。昨晚上你沒合眼睛吧。”
“該的。”田雨背著她的黃挎包下班回來,聞聲笑著揶揄方英男人,“給你生了那麼個胖閨女,可不得你好好服侍她們母女。”
她手裡捏著信,詢問胡奶奶,“奶奶,咱們楊樹灣的信統一寄到哪兒去?”
知青安頓下來後,田雨剛寫了信,本來準備讓郝紅梅幫忙從公社郵局寄出去,結果昨晚上發洪水,她就把這事兒給忘了。今天早上兵荒馬亂的,她更加想不起來。
沒想到,中午放學回來的路上,她倒是先碰到郵遞員將信拿給了她。可偏偏她寫好的信卻還放在知青點。
餘秋笑著道:“你還不如直接讓郵遞員幫你帶回去呢。咱們大隊有賣郵票的地方沒?你直接給人家郵費讓人給你捎回去得了。”
田雨一拍腦袋:“對啊,我都糊塗了。我趕緊去找人。”
她拿了信,帶著點兒小驕傲,朝餘秋眨眼睛,“我爸媽不知道我在楊樹灣插隊哦。郵遞員是聽了廣播才曉得我在這兒。”
餘秋反應過來,點著她的鼻子道,“恭喜你啊,現在全紅星公社的人都認識你咯。”
田雨嘿嘿地笑,顯出了小女兒的嬌俏:“我跟我爸媽保證了,一定會在楊樹灣好好插隊改造自己,爭取成長為祖國最需要的人。”
她握著拳頭,跟在團旗下宣誓一樣,看得餘秋忍不住發笑。
屋子外頭傳來自行車鈴聲,餘秋抬眼過去看,隻見個頭發灰白的男人負責自行車下來,車後座掛著連個墨綠色的袋子,左邊用紅漆刷著“收”,右邊則是“寄”。
田雨喜上眉梢:“巧了,您怎麼知道我有信要寄啊?我這兒沒郵票,我拿錢給你成不?”
“沒事。沒錢拿一個雞蛋也行。”郵遞員從袋子裡頭摸出封信,“胡楊也住這塊兒吧。剛才我給忘了。”
餘秋接過信道謝,她掃了眼寄件人的地址,驚訝地挑了挑眉毛。原來胡楊是軍區大院出來的孩子,難怪連洗衣機都能說得頭頭是道。
這個年代,能穿上綠軍裝吃軍糧的可不是普通人。
田雨湊過來看信封上的名字,直接下定論:“肯定是他爸媽。等胡楊回來,咱們跟他說說,看能不能讓他爸媽多寄點兒農業技術書過來,最好是增產增收的那種。”
她滔滔不絕了半天,突然間反應過來自己犯了個嚴重的錯誤。
他們都有家人寫信寄東西過來,餘秋卻什麼都沒有。
田雨費了半天力氣,吭哧吭哧地組織語言安慰自己的同伴:“你不要著急,我爸廠裡頭有位伯伯也是去勞改了幾年,改好了就回來上班了。我走之前,我爸媽還帶我去他家吃過飯的。你爸爸也是,肯定很快就能回醫院了。到時候,他肯定天天給你寫信。”
餘秋忍不住眼皮子噗噗跳,她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餘教授現在連跟外界通信的自由都沒有。
她都忍不住好奇餘教授到底犯了什麼大罪,照理說,死刑犯也有權利和家人通信吧。
估計是得罪人了,叫人逮著穿小鞋。
難怪丁醫生特地提了句牛棚裡頭也有《赤腳醫生》。他其實是希望用這種婉轉的方式讓餘教授看到女兒還好好活著,下放接受貧下中農改造的時候,也沒忘記繼承他的醫療衛生事業。
餘秋心裡頭像是吹過了陣清風,燥熱的蟬鳴都都被綠蔭給過濾了。
她感受到了周遭人的善意,竭儘所能去照顧一個沒有父母可以依靠的十五歲小姑娘。就好像當年她自己,跟奶奶相依為命的她,源源不斷接受著老師同學跟朋友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