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秋嚇得屁滾尿流,縫合的時候手都在發抖。旁邊的助產士跟婦產科大夫剖腹產都沒看過幾回,更加不可能見過這種事。
助產士更是歎氣:“要是今兒沒你在的話,她死定了。”
餘秋都快哭了:“我在我也不能保證她不死啊。”
出血出到這份上,身體裡頭大概超過一半的血都淌出來了吧?
最要命的是因為下麵出血,所以她連利用紗布過濾血液重新輸回病人體內都做不到。
那些血塊都已經被倒進垃圾桶了,還重新輸什麼呀。
護士很快取來了新鮮的血,立刻給產婦掛上。餘秋已經顧不得想什麼乙肝丙肝,聽天由命吧,先想辦法把這條命保住再說。
她麻木地一針針縫合好子宮內膜,然後再依次縫合子宮切口,關腹準備下台。
輸了全血後,原本已經休克的產婦很快清醒了過來,餘秋卻沒辦法放鬆。曾經的大出血會對她的身體造成嚴重的傷害,能不能扛下去,要聽天由命。
助產士倒是很樂觀:“沒事,她有三個娃娃呢。為這三個娃娃,她也得活下去。”
餘秋歎氣:“她真應該避孕,這麼生下去,她身體會吃不消的。”
結果護士從外頭進來,直接轉達了家屬的意思:“她家裡頭問,有沒有辦法讓她以後不生娃娃。她家裡人都嚇死了。”
餘秋跟助產士麵麵相覷,助產士趕緊詢問產婦的態度,幸虧人醒了,產婦倒是給出了明確的回答:“要,我也不想再生了。我都有三個娃娃了。”
餘秋跟她以及家裡人商量好了,趕緊拆掉腹部縫線,趁著麻醉效果還好,直接做了雙側輸卵管結紮術。
她有點兒後悔,其實應該早早就問的。生育對於女性而言,也是種負擔,絕大部分人都不願意把自己當成生育機器,沒完沒了地生下去。
有這個大肚子打岔一耽誤,原本坐著下午1:30的船從紅星公社出發,準備處理完腹部切口愈合不良的病人再做傍晚最後一班船回楊樹灣的餘秋,被迫滯留了。
她出產房的時候外頭天都灰了,更何況再做完第二台腹部切口二次縫合呢。窗外的天已經黑得連月亮都看不到。
雙胞胎的家屬見她一直盯著窗戶外頭看,試探著問:“大夫,你是不是有急事要回去呀?”
餘秋點點頭,苦笑道:“可惜已經沒船了。”
那人有些不好意思:“你要是不嫌棄的話,我可以開船送你。我家有艘漁船,我們家是打魚的。”
餘秋大喜過望:“這有什麼好嫌棄的,太麻煩你們了倒是真的。”
“不麻煩不麻煩。”家屬連連擺手,“麻煩你大老遠的跑過來,我們才不好意思呢。”
衛生院的大夫原本想留她住一晚,聽她說回去還有病人要處理,他們也不好再留人。
漁船發出突突的聲響,船燈在河上微微蕩漾
餘秋看著夜色下的河麵,黑黢黢的,深不見底。比如她麵對的病人,表麵看上去風平浪靜,誰也不知道後麵究竟藏著多少風險。
她沉默地坐在船上,微微合上眼睛。船艙裡頭彌漫著魚腥味,冬天本來就是打魚的旺季。這種腥味讓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血腥。
她不得不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出了船艙,希冀可以呼吸到新鮮冷冽的空氣。
開船的家屬看她出船艙,笑道:“我還以為我看錯了呢,果然是跟你一起的同誌哥。”
餘秋茫然:“什麼?”
那家屬伸手指向前方:“囔,他不是你的同誌哥嗎?”
遠處燈火暗淡,他手指的地方,光滑的燈光微微搖晃。何東勝的臉就在那一明一滅的燈火間顯出了半張輪廓。
他正在跟什麼人說說話,兩人分彆立在船頭上,對方手指頭還夾著香煙。
何東勝也聽到漁船發出的突突聲,認出了站在船艙外頭的餘秋。他跟抽煙的男人說了句什麼,然後兩人分彆上了對方的船。
何東勝撐著船,往漁船方向靠,等到近了,他才衝餘秋喊:“怎麼這麼晚了還要出來?”
開漁船的家屬先扯著嗓子搭話:“小秋大夫有事呢。”
何東勝的船靠近了:“要去衛生院嗎?”
餘秋搖搖頭:“不,我回楊樹灣。”
病人家屬遲疑著問:“你倆要一塊兒嗎?”
何東勝有些猶豫:“什麼事啊?急不急?”
餘秋搖搖頭,模棱兩可:“有點兒急,但還好。”
生產隊長點點頭:“那你上我的船吧。”
他又跟開漁船的家屬道謝,“麻煩你了,大哥。”
那家屬連連擺手:“麻煩什麼呀?你們太客氣了才是真的。”
他把船往蘆葦蕩子的方向靠,然後餘秋跳上了何東勝撐著了那條船。雙方告辭之後,小船又開始蕩漾著往楊樹灣的方向走去。
餘秋看著船上堆砌的一個個牛皮紙口袋,微微皺起眉頭問:“這是什麼?”
“水泥。”
餘秋不由自主的多看了兩眼那水泥原來現在的水泥不用編織袋裝,而是大號的牛皮口袋。
她又抬頭看船艙四周,發出了陳述句:“這不是楊樹灣的船。”
何東勝點頭:“換起來太麻煩了,這水泥不能用重力,不然要掉在地上,袋子就直接破了。不如大家直接換了船撐走就行。”
餘秋疑惑:“哪兒來的水泥?”
“跟人換的。杜家邊,你還記得嗎?”
餘秋驚訝:“他們不造鞭炮了?”
“原料都炸光了。”何東勝搖頭,“他們山上有石灰石,就開始燒水泥了。”
餘秋咋舌:“他們還真是夠執著的。你用什麼跟他們換呢?沙子嗎?他們為什麼不自己過來挖呀?”
問完了,她又覺得這個問題有點兒蠢。挖江沙需要時間,人家還不如直接脫了水泥過來換。
“供銷社那邊還是沒消息嗎?”餘秋憂心重重,“你換到了水泥,其他東西怎麼辦?”
何東勝慢悠悠的:“供銷社都是尾巴貨,根本沒辦法用。花一樣的價錢,買的東西根本拿不出手,我還不如一樣樣的換呢。黑市上騙子多,都是讓你先交了錢,還說不準什麼時候才能發貨。我們等不起,我們自己上門去換。”
餘秋“嗯”了一聲,沒有再言語,隻看著水麵發呆。
何東勝撐著船往前走,嘴裡頭詢問:“到底誰不舒服啊,要你大晚上的還往回趕。”
他覺得小赤腳醫生膽子真實,大的嚇死人,怎麼能夠隨隨便便昨彆人的船呢?碰上危險可怎麼辦?
“沒有誰,我撒謊的。”餘秋雙手抱著膝蓋,眼睛就這麼直勾勾的看著外頭濃到化不開的夜色,“我就是想回家而已。”
何東勝笑了:“你這麼想胡奶奶呀?”
餘秋沒有看他,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今天有個人差點兒死了。”
“你救了這個人是不是?”何東勝臉上全是笑,“你可真厲害。”
餘秋還保持著原先的姿態:“我不厲害,我覺得很難受。”
難受到讓她沒辦法繼續待在那個衛生院裡頭。她甚至有種想吐的衝動,巨大的壓力讓她承受不起。
她需要人分擔這份壓力,源自於對疾病未知的恐慌以及家屬沉重的信任的壓力。她沒辦法承擔預後不良的後果。
假如是穿越前,在她工作的省人醫裡頭,她的上級醫生,她的科主任,她的導師甚至請求會診的科室都可以幫忙分擔一部分風險。
然而這裡什麼都沒有,所有的事情必須得她自己扛。
壓力有多大,隻有她自己知道。
病人活下來了,她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她前胸後背都是冰涼,她感覺自己要虛脫了,再待下去的話,她真的會瘋掉的。
所以儘管她清楚,今晚繼續留在白子鄉衛生院,以防不測是最好的選擇,可她還是選擇走。
因為再來一個類似的情況,她真的會瘋掉。乾這行可真要人命啊,時時刻刻都懸著一顆心。
餘秋長長地籲了口氣:“我回來了,我想休息。我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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