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臘八就是年,一直到喝完臘八粥, 江縣人民開始準備過年的時候, 醫院這股洶湧的人潮才稍稍緩解。
情況不危重的,基本上都打算過完年再來看病,病情平穩的, 則一個勁兒磨的大夫, 要求趕緊出院。要過年了嘛, 哪裡有留醫院過大年的道理。
小芬注定這個年估計得在省工人醫院過了。曲教授他們把她帶上去之後完善相關檢查, 拍了x光片做了A型超聲又做血管造影,已經明確主動脈夾層的診斷。
叫曲教授他們哭笑不得的事, 這個才20歲的姑娘聽說自己的確是主動脈夾層後, 第一反應居然不是害怕,而是覺得小秋大夫實在太厲害了。
她就聽聽摸摸看看,居然就曉得是什麼病。那雙眼睛就好像孫悟空的火眼金睛, 可以透過人的肚皮, 看到裡頭到底長了什麼東西一樣。
小芬還興致勃勃地跟婆婆打商量, 以後讓她孩子也當赤腳大夫。他們兩家都是三代貧農,政治絕對可靠。
小芬婆婆特地給餘秋帶來了她家院子裡頭長的小紅棗,理由是小芬覺得家裡頭最好吃的就是棗子, 一定要讓餘秋也嘗嘗。
“這丫頭真是命大。”當婆婆的人也是笑著直搖頭, “大夫說她那口子破的大,灌進去的血又基本上被擋回頭了,所以疼了一陣子就不疼了。教授說先給她控製血壓,要是持續情況比較穩定的話, 不一定要立刻開刀。他們把技術練熟了,到時候萬一小芬需要,再給她做手術。”
餘秋先是替這姑娘高興,在血壓控製良好,內科治療有效的情況下,穩定的Stanford B型主動脈夾層,藥物治療的結果肯定優於手術治療。
後麵她又忍不住擔憂:“教授有沒有說她要觀察多久?”
其實她擔心小芬出院之後萬一病情變化,會很危險。畢竟現在交通不便了,到時候想轉省城就艱難了。
小芬婆婆立刻搖頭:“不回來,曲教授說像他這樣的病人少見,要持續追蹤觀察。”
餘秋誠心實意地替這家人犯起愁來:“那要是長期住院的話,你們怎麼辦?”
小芬可不是端公家飯碗的人,她要乾活掙工分的。況且她住院的話,身邊肯定得有人照應,其實是件相當麻煩的事。光是她跟家屬吃飯就是個大難題。
小芬婆婆左右看看,壓力聲音道:“小秋大夫,你可不能跟旁人說,曲教授幫我忙呢,讓我在城裡頭賣功夫。”
所謂的賣功夫就是當保姆,再確切點兒講,其實是在醫院做護工。工人醫院的心血管內科住了老乾部,需要人照應。家屬看小秋婆婆手腳麻利,曲教授就幫她做了保,舉薦她去照應老人。
現在可不比2019年,保姆這種聽上去就帶有剝削階級色彩的名詞實際存在卻不能擺在明麵上說。乾這個行當的人尤其需要穩妥,出身清白不說,最重要的是嘴緊,千萬不能在外頭嚼舌頭。
所以不是知根知底的人,主家肯定不敢找。這回也是他家老爺子要的急,曲教授又幫忙說好話,這才讓她擔了差事。
“大隊乾部也好商好量。我說了情況,又在公社蓋了章拿回去給大隊書記一看,就批了我外出務工。”小芬婆婆十分知足的樣子,“到時候我拿錢買隊裡的工分就好。我算了賬,夠我跟小芬兩個人的工分了。”
她看著餘秋,臉上帶笑,“小秋大夫,虧得你跟餘教授哦,不然我家小芬沒了都不曉得是怎麼沒的。我就說這丫頭命裡頭帶著福,淨碰上好人了。”
餘秋抓住她的手,誠心實意道:“嬸嬸,小芬最大的福氣就是嫁到你們家,有你這樣的婆婆,有你兒子這樣的丈夫,把她真正當成自己家人。”
到了2019年,在保大人保小孩這個問題上,依然會有很多婆婆跟丈夫毫不猶豫地選擇保小孩。何況現在孩子已經生出來了,還要他們砸鍋賣鐵地給兒媳婦治病,有多少人會不打小算盤啊。
小芬的婆婆也笑:“她本來就是我們家的人啊。這都嫁進門了,怎麼還能是外人?”
餘秋笑著送她出去,到婦產科門口,她們迎頭撞上何東勝過來。
小芬婆婆主動打招呼:“你來接小秋大夫回去過節啊。”
何東勝趕忙點頭:“等她回去喝臘八粥,她昨晚沒回家。”,他又關心了幾句小芬的情況。
待送完人,餘秋顯擺手上曬乾的小紅棗:“看,小芬送我的紅棗。說不定我今天就能集齊了臘八粥。”
何東勝看著她笑:“那是,小秋最能乾了。”
餘秋得意的眉飛色舞,立刻抓了隻乾棗塞給何東勝,雙眼亮晶晶地看他:“甜不甜?”
其實棗子裹著一層皮,又不曾放糖醃漬,放在舌尖上的一瞬間,根本嘗不出任何味道來,然而年輕的生產隊長卻隻覺得那股甜蜜直達心底:“甜!”
甜得他整個人都像泡在蜜裡。
他迫不及待地問餘秋:“你今天可以下班了吧。”
雖然生產隊長一直都知道小赤腳醫生非常忙,但他到現在才發現原來她竟然這麼忙。
從元旦過後,她回楊樹灣睡覺的時間屈指可數,常常是一天24小時,都待在醫院裡。
她還振振有詞,說這就叫住院醫生,24小時住院,水平就是這樣練出來的。
可憐何東勝想見一眼小女朋友,還得自己跑到醫院來,而且要見縫插針地尋找機會。因為他一錯眼的功夫,餘秋就能被病人或者其他醫生護士叫走。
她就像個救火隊員,無論哪裡有事,她都要撲過去。
何東勝原本以為餘教授來了之後,她就能夠輕鬆一些。結果事實證明他實在是圖樣圖森破,她好像反而更忙了。
餘秋理所當然:“你想想啊,教授的金字招牌在這兒杵著呢,這十裡八鄉的病人不趕緊過來才怪。”
親,隻要你掛過三甲教學醫院的專家號,就知道號販子的存在完全是市場經濟推動的結果。
好在餘秋還知道要安撫小男朋友的心,趕緊說了軟和話:“好了,今天沒事,我可以下班走了。”
“真的?”何東勝大喜過望。
他那亮晶晶的眼睛瞧得餘秋都心生愧疚,感覺自己有點兒渣。不是有句名言嗎?對著自己心愛的人,再忙的人都永遠有時間。
人家霸道總裁忙不忙,可是照樣24小時可以為傻白甜女友待機。
好歹她也吃了嫩草,得對小男朋友好點兒。
她趕緊肯定地點頭:“對,我換件衣服,咱們走。”
何東勝笑出了酒窩,可惜他的笑容還沒有來得及傳到眼底,辦公室外頭又有人喊餘秋的名字:“小秋大夫。”
可憐的生產隊長立刻垮下臉,完全沒有辦法控製自己的表情。
這一聲招呼常常就意味著一台手術或者是一場搶救,反正沒有個把小時,絕對收不了尾。
餘秋覺得自己可真是啪啪打臉,她隻能朝自己的小男友做了一個抱歉的手勢,然後匆匆忙忙出辦公室,主動詢問來人:“我是,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
那個乾瘦的老太太臉上露出局促的笑容,慌慌張張地將手上拎著的網兜朝餘秋手上送。
餘秋趕緊背著手,連連推辭:“奶奶,你有事就說,不要這麼客氣。”
這麼一大兜子核桃,也不知道老人家打了多長時間。核桃富含油脂,也是難得的美味呢。
老太太擺擺手:“不是什麼好東西,就是在山上打的。我也沒什麼好東西能給你,就拿點兒核桃是個意思。謝謝你啊大夫,要不是你的話,我家老頭子死了都是個糊塗鬼。”
餘秋這才認出老太太的臉,王大夫的本家大娘。不過十來天的功夫,她看著像滄桑了十幾歲,真正是度日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