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秋有些躊躇,下意識地追問:“大爹還好啊?”
“好!”老太太抹抹眼睛,露出個像是哭又像是笑的表情,“教授給他檢查了,摸清楚了,就是癌嘛。”
餘秋心裡頭說不出的難受,雖然這個結果完全在他意料之中,她一早篤定,甚至後麵壓根就沒有再跟蹤詢問過這個病例,有些病真的是一眼就能看出來。
可是現在這個結果推到了她麵前,她仍然覺得難受。因為她什麼忙都幫不上。
老太太自顧自地說下去:“教授說了,治不治都是這幾個月的事。我看到那些打藥的人吐得可憐哦,我就想算了吧,讓我家老頭子少遭點兒罪,趁著人還活著,然後轉轉就轉轉,想吃點兒啥就趕緊吃。”
她抹了把眼淚,像是憋不住了一樣,聲音哽咽,“我家老頭子可憐哦,這輩子都沒享過福。講起來還是大戶人家呢,年輕的時候爹媽死的早,跟著哥哥嫂嫂過。哥哥不成器抽大.煙,嫂嫂把飯吊在屋梁上頭,愣是放壞了都不給他這個小叔子吃。
他明明學問頂頂好,先生都誇呱呱叫,還是不能繼續讀下去,隻能上城裡頭扛大包拖板車養活自己。
他吃這多的苦,好不容易我們兒女都拉扯出來了,家裡頭也能吃上雞蛋了,他卻沒有享福的命。”
餘秋陪著老太太掉下眼淚,她止不住自己的淚水。每當這個時候,她都有種強烈的無力感,她能做的事情實在太少了,她會治的病也太少了,她隻能看著生命漸漸凋零,卻無能為力。
還是老太太先擦乾的眼淚,她笑著說餘秋:“哎喲,小大夫哎,你不勸我,倒是自己先哭了。沒事的,我們想開了,這輩子到這個年紀就該暢暢快快的,該吃吃該玩玩。今晚晚上我就帶老頭子看電影去。小秋大夫,你也去,聽說是新片子,可熱鬨了。”
餘秋臉上有點發燒,她趕緊擦了眼淚,點點頭道:“好,我也去看。你注意給大爹保暖,千萬彆讓他凍著了。”
老太太走的時候,硬是留下了那袋子核桃。用她的話來說,死也要做個明白鬼,他們老兩口領大夫這份情。
其實餘秋也疑惑,明明白白的死真的要比稀裡糊塗來的強嗎?有的時候無知是福,因為無知者無畏,不曉得憂愁也不曉得害怕。
然而她又很快安慰自己,癌症的進展不可能始終不疼不癢的,等到了後期劇烈的疼痛會讓人生不如死。
知曉了病情,醫生也敢放心大膽地給人用鎮痛藥,幫忙改善他的生存環境。
這大概就是醫學進步的最大意義吧,在可以選擇的情況下,讓人活得更有尊嚴。
她換了衣服,跟何東勝一塊兒去公社小禮堂看電影。
說是小禮堂,其實那環境跟露天也差不多了,因為壞掉的窗戶始終沒修,連著大街的兩扇門也合不攏。聽說這門窗永遠修不好,因為位子不夠坐,大家會扒門扒窗趴在外頭看。
其實現在的電影種類少的可憐,因為嚴格的思想文化管製,除了樣板戲,幾乎沒有什麼文藝作品。
能夠在屏幕上播放的全是老一套,反反複複來來回回都是那幾部國產的老電影,比方說地道戰、地雷戰、南征北戰,還有就是八個樣板戲。
更讓餘秋瞠目結舌的是,現在的電影還會播放新聞簡報。對,就是一條條的新聞簡報。
餘秋看過一回,驚得從頭到尾一句話說不出來。讓她目瞪口呆的是,就算是新聞簡報,幕布前的觀眾也看得津津有味。
可想而知,現在人的精神世界有多麼饑渴,他們多希望文藝的甘霖能夠滋潤他們的心田。
除了國產電影外,還有一些譯製片,諸如羅馬尼亞、阿爾巴尼亞、朝鮮這些社會主義兄弟大家庭國家的電影,什麼《多瑙河之波》、《寧死不屈》之類的,也是幕布上的常客。
假如哪個人不能對這些電影的內容倒背如流的話,那簡直會遭人恥笑,因為它們被播放的次數實在太多了。
關於這些電影內容,現在流傳的順口溜是:朝鮮電影哭哭笑笑,羅馬尼亞摟摟抱抱,越南電影飛機大炮,中國電影新聞簡報。
然而嘴上嫌棄,並不妨礙大家裡三層外三層將小禮堂堵得嚴嚴實實。
餘秋覺得在這種環境下最大的好處就是不用擔心取暖的煤爐會造成一氧化碳中毒,因為始終通著風啊。
何東勝帶了一件大棉襖,直接裹在餘秋身上,又給她紮上方巾,直把人包裹嚴實了,才讓他坐在位子上等待。
現在公社放電影沒有憑票入場這一說,大家都是先到先得。
餘秋之所以等到電影快要上映了才過來還能有位子坐,是因為李紅兵幾個小子早早過來搶座了。
少年郎衝著何東勝擠眉弄眼,故意聲音拖得老長:“東勝哥哥,我可是費了老鼻子力氣才占住位子的啊。”
何東勝挑高了眉毛,開門見山:“說吧,你又打什麼主意?”
李紅兵立刻眉飛色舞:“來串20響唄,過年的時候我要20響。”
哇,那劈裡啪啦的,好熱鬨!
可惜的是,他媽不給他買。
其實李紅兵在縣城的時候也是藏了點兒家私的。其他的東西都是大隊的,他不能貪汙。可是街上撿的破爛賣去收廢品攢下的私房錢卻是他自己的。
隻千不該萬不該,他不小心在他媽麵前暴露了自己的小銀行。然後毫無懸念,天底下的媽媽都覺得孩子不需要私房錢,小孩手裡頭有錢會學壞。
於是,李紅兵在短暫的闊過之後,很悲慘的又實力論證了自己三代貧農的身份,口袋窮的隻有破洞。
何東勝笑著點頭:“回頭你陸師父給你出卷子,你過了的話,彆說20響的鞭炮,煙花我也給你買!”
天呐,煙火哎,這簡直是要一個肉包子,老板慷慨地送了一大碗紅燒肉。
李紅兵立刻喜不勝喜,跟何東勝拍手一言為定:“我保準能過。”
今晚電影沒拖延,居然準時上映了。晚上風大,從門口吹進來的風吹的幕布都變形了,上頭歪歪扭扭寫了幾個大字《賣花姑娘》。
李紅兵立刻精神了,哎喲喂,放電影的居然沒吹大牛,今天放的真是新片子。
少年立刻興致勃勃地看了起來,看著看著,他開始抹眼淚,到最後發乾脆嚎啕大哭,心酸的不能自已。
李紅兵覺得這樣實在太丟臉了,於是推推前頭秀秀的肩膀,示意小妹妹借手絹給自己,她們這些小姑娘身上肯定戴了手帕。
秀秀正沉浸在電影劇情中,壓根顧不上理會李紅兵。
少年郎急了,又用力推推秀秀的肩膀。他的小夥伴被她推得上半身往前傾,恰好外頭的門晃蕩了一下,路燈照了進來,照亮了兩隻握在一起的手。
李紅兵下意識地抬起頭,在看清手主人的臉時候,少年的腦袋炸開了,轟的一聲,開了滿腦海的火樹銀花。
他心裡頭隻有一個聲音在回蕩。
完蛋了,陳福順的媳婦被拐走了。小秋大夫跟東勝哥正手牽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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