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能生巧, 撒謊這種事情餘秋早已駕輕就熟,編瞎話她是張口就來。
年輕的赤腳大夫對著電話聽筒憑空捏造假新聞:“教授,我前兩天坐船的時候碰上位媽媽帶著孩子。她家小孩發燒, 大隊的赤腳醫生給打了針慶大黴素, 燒是退了, 但是小孩耳朵卻聾了, 什麼聲音都聽不到。
我仔細詢問了病史,感覺這件事情好像跟打進去的慶大黴素有關係。但是我這邊類似的病例接觸的少,不知道你那邊有沒有相同的情況。”
為了被防止被當成惡毒攻擊祖國醫藥衛生事業發展成果,她又強調了一句, “我很害怕,有的時候, 再完善的臨床試驗都沒有辦法避免藥物不良反應的發生,有些嚴重的不良反應,可能得大規模應用到臨床上才會被發現。”
這還真不是餘秋胡說八道,曆史上類似的情況出現過很多次。
比方說五十年代轟動一時的海豹兒事件,一種被稱為反應亭的鎮靜藥物在用於妊娠止吐後導致胎兒畸形,造成了千萬家庭的悲劇。然而在此之前, 這種藥被當成幫助婦女更好度過懷孕階段的良藥。
人類所有的工作就是在不斷試錯的過程中逐步前進的。
隻是醫療事業因為直接關係了人類的健康甚至生命, 所以才尤為殘酷。
文教授對慶大黴素的了解不算多, 也沒有專門做這方麵的資料統計追蹤。
跟絕大部分發生不良反應的藥物一樣,慶大黴素對患者造成耳毒性損傷,也難以用藥當時就被發現。
尤其是小小孩,言語能力有限, 根本沒辦法正確表達自己的感受,很可能等過了好長時間之後,家長發現小娃娃學說話比彆人遲或者反應比旁人慢,才意識到不對勁。
即便如此,因為醫療條件有限,家長也未必發現是孩子耳朵出了問題,有可能會當成使孩子智力發育不佳,天生是個傻娃娃。
就算家長意識到孩子的耳朵不行了,再帶著小娃去醫院看病,那他們選擇的就診科室常規也會是耳鼻喉科,與他們第一次就診用藥的兒科不搭尬。
大部分人又沒有保存醫療資料的習慣,孩子先前具體就診情況,耳鼻喉科醫生往往不知情,這就更加難以意識到孩子的耳聾跟先前用藥有關係。
當然,還有個重要的因素,是因為國內缺乏有效的藥品不良反應上報製度。這就導致了即使有醫生發現二者之間的聯係,也難以通過有效渠道積極反饋,然後被專門機構統一收集,進行研究處理,並采取迅速有效的處理手段。
當然,在80年代被大規模發現慶大黴素耳毒性,也有專家提出警告後,直到90年代仍然有不少醫務人員給兒童使用慶大黴素,導致悲劇延續,又跟醫務人員工作後缺乏長期持續有效的再教育有關。
在醫務人員也知道慶大黴素具有兒童智能性風險之後,仍舊還給孩子用這種藥,又與經濟不發達相關。兒童能夠使用的抗生素種類原本就有限,跟它們比起來,慶大黴素藥便宜多了。
人在窮的時候,就願意拿身體健康去冒險,因為畢竟發生副作用的是少數,家長想賭賭自己的運氣。
可有的時候,他們搭上的就是孩子的一生。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暫且不在餘秋的考慮範圍內。
她現在要做的是趕緊攔住慶大黴素,讓人們重視它的耳毒性,從而限製使用範圍,避免造成持續幾十年的悲劇。
王大夫被嚇得不輕,麵上表情複雜極了,懊惱痛苦以及害怕交織在一起。他想起自己以前也給小孩用過慶大黴素,說不定已經給了孩子造成了可怕的損害,隻是他還不知道而已。
“如果你還記得那些孩子的個人信息,那就加以追蹤。”餘秋正色道,“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海倫.凱勒,即使是天生聾啞,越早進行特殊教育,那麼對孩子造成的損害就越小。”
事情都已經發展到這一步,後悔是沒有用的,唯一能夠做的是趕緊想辦法進行乾預,儘可能幫助改善預後。
不知道現在助聽器發展到哪一步了,讓聽力嚴重受損孩子們早日佩戴上助聽器,有助於他們回歸正常社會生活。
聽力有多重要,天生的啞巴未必是聾子,但是天生的聾子基本上肯定是啞巴,人類學習語言,很大程度上需要依賴聽力。
王大夫在旁邊歎氣,喃喃自語道:“那發明了這個藥是在救人還是在害人呢?”
“當然是救人。”餘秋不假思索,“這就好像人們發明了燈泡,但是有人會因此觸電一樣,不能因為觸電就否認了燈泡的存在價值。”
慶大黴素也一樣,它有它存在的意義。而且氨基糖苷類抗生素的耳毒性並非不可以降低。
為了提高臨床醫務工作者上報藥品不良反應的積極性,餘秋所在的省人醫定期會有人來上相關培訓課,當時為他們授課的藥學教授就曾經提到過慶大黴素的事情。
在氨基糖苷類抗生素的氨基氮上引入烴基,就可以降低此類抗生素的耳毒性。比方說,在慶大黴素基礎上衍生而來的1-N-乙基慶大黴素C1a的耳腎毒性就大幅度降低,這種藥名為依替米星。
現在國內能夠應用的抗生素種類實在太少了,而且還要提防病菌的耐藥性問題。如何合理運用抗生素,可真是門大學問。
餘秋捏著太陽穴,去找高師傅,他知道自己的要求很過分,僅僅隻有一個化學方程式,就想讓彆人幫忙造出藥品來,可是術業有專攻,對於藥學而言,她其實是個門外漢,她隻能求高師傅幫忙。
高師傅一大早就來到了他的小實驗室,麵對餘秋的要求,他隻簡單點了點頭,便收下了那張紙。
餘秋琢磨著自己是不是應該說點什麼,好讓這件事看上去更加合理一些。又不是什麼祖傳老中醫,她哪兒來的這麼多藥方子?
不想高師傅卻慢條斯理地自己先開了口:“其實關於慶大黴素的耳毒性問題,我老早就有疑慮,發明這個藥的外國人大概10年前就已經提出這種藥具有損害前庭功能的副作用。我懷疑不止如此,曾經想過這方麵的試驗,不過當時國內還沒有開始生產慶大黴素,後來我又沒機會再做了。”
餘秋大喜過望,這麼一來的話,她的胡說八道就有理論基礎了。她點頭如小雞啄米:“高師傅,你做實驗。你如果需要小白鼠,大白鼠,還有兔子之類的,我來想辦法養。”
她咬咬牙一跺腳,連自己的小銀行長毛兔都顧不上了,“我們楊樹灣有兔子養殖場。”
結果高師傅一點兒也不客氣:“你們的兔子養殖不符合藥物學實驗規範。你得給我找個人過來,按照我的要求進行實驗動物養殖。”
餘秋的心在滴血啊,她的小銀行隻能揮揮手跟她說再見了。不僅搭上兔子,還得派出人手。
她咬咬牙,終於下定了決心:“行!高師傅,您要是有相中的人,隨時說,我立刻就給你拎過來。”
高師傅向來不知道什麼是不好意思,說話直截了當:“那就找那個小周吧,我聽說兔子以前也是他負責養的。”
餘秋差點暈過去,小周也拎過來的話,他們的兔子養殖場可怎麼辦?
哎喲喂,還得趕緊找人。將所有人都動起來,不然人才可真是不夠用呢。
實驗室門響起了敲擊聲,何東勝伸進臉來,朝著高師傅笑:“高師傅,您吃飯沒有?食堂做了點兒紅薯耙耙,您要不要也嘗嘗?”
餘秋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肚子在咕咕叫。完蛋了,她好像還沒有吃早飯。
高師傅謝絕了他的好意:“我吃過了,不必。”
年輕的生產隊長笑容滿麵,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赤腳醫生:“小秋大夫,你要嘗嘗嗎?”
餘秋忍不住渾身一抖,總覺得自己的小男友話裡有話。
她趕緊賠著笑:“哎呀,何隊長,你可真是及時雨,你怎麼就知道我肚子餓呢?還請您大發慈悲,賞我點兒吃的吧。”
何東勝皮笑肉不笑:“不敢當,我落點兒粗野陋食恐怕入不了小秋大夫您的眼。”
秀秀原本麵對著他倆,這話兒聽的話音,立刻默默地扭過頭去。
餘秋趕緊推著何東勝的腰往外頭走,不是她要刻意姿態親密,實在是因為何隊長比她高了有20公分,抬著胳膊推人家的背,怎麼看怎麼覺得奇怪,還不如順其自然得了。
可惜的是小秋大夫不知道何隊長的腰還挺敏感,被她這麼一推,就像是貓被捏到了脖子上的那點兒肉,又癢又彆扭還說不出話來。
等到兩人出了實驗室,年輕的生產隊長已經滿臉通紅,卻還撐著脾氣:“你就不知道要吃飯嗎?”
餘秋瞧著自己小男友紅撲撲的小臉蛋,忍不住就伸出了祿山爪,上手摸了一把,做小伏低認錯:“哎呀,都是我不好,何隊長你可憐可憐我,就原諒我了吧。”
說著她一把年紀,還厚顏無恥著眨巴眼睛賣萌,企圖靠顏值取勝。
何東勝隻得好心好意地提醒她:“你今天好像沒洗臉。
小秋大夫當場抓狂,哎呀媽呀,他不僅沒洗臉,而且還沒刷牙,因為她一大早被吵醒之後,條件反射去病房處理病人,然後又碰上了過敏性休克的事情。
天哪,她該多沒腦子呀,從頭到尾她居然都沒想到要洗臉刷牙,好好拾掇一下。
姑娘啊,你可長點心吧,27歲的高齡了,當著22歲小男友的麵,居然還不精心打扮。你這是要注孤生的節奏啊!
何東勝看她臉上排開了一出小劇場,忍不住笑出酒窩來:“可是還是很好看,特彆好看。”
餘秋心花怒放,頓時笑得比窗外的春華還燦爛。
哎呀呀,擁有一個會講情話的小男友該有多少。請看她此刻內心燃放的煙花吧。東風夜放花千樹,滿天都是星星金幣呀。
餘秋費力拍著何東勝的肩膀,積極鼓勵自己的小男友:“很好加油保持住,可是優良美德。”
進了食堂,大師傅早就打烊,隻一口小鋁鍋裡還留著大米紅棗粥,因為用太陽照燒的熱水溫著,美洲居然還微微發著燙。
餘秋聞到大米粥的甜香就誇張的吸了下鼻子,大力讚歎道:“天哪,我就沒有吃過更好吃的大米紅棗粥了。”
何東勝才不滿意呢,直接搖頭:“都糊了,不好吃。”
剛出鍋的那會兒才叫好吃呢,大米被熬得開了花,紅棗吸滿了湯汁,米粥中拌著紅棗染出的淡淡紅,瞧這就是胭脂色,看的就讓人忍不住想來一碗。
餘秋衝著自己的男友笑:“怎麼會不好吃呢?你給我做的,都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東西。”
何東勝的臉又紅了,生產隊長有些害臊,說話聲音都開始嘟嘟囔囔起來:“都成糊糊啦,你看粥都坨了。”
不想餘秋卻笑得歡快:“那好呀,直接把它切成塊,說不定還能早上一塊晚上一塊呢,就跟那個韓愈一樣。”
何東勝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好心提醒道:“你說的是斷齏劃粥吧,那是範仲淹。他家貧,每天煮一鍋粥,等到凝成凍子之後,劃成四塊,早上吃兩塊,晚上吃兩塊。”
餘秋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她默默地拿著湯勺,舀起粥往嘴裡頭送,心中憤憤不平。
年輕人,姐姐要收回先前的話,你這個樣子還是注孤生去吧。討厭,姐姐不要麵子的嗎?姐姐好歹當年是區高考狀元,姐姐語文也能排進全省單科前100名的好不好?
好吧,姐姐是理科生,姐姐不跟你一個學中醫的人一般見識。彆以為姐姐不知道,你們還專門學古文呢!
何東勝看她的樣子就忍不住發笑,還好心好意地提出建議:“你要不要繼續學習高中課程?說不定將來可以念大學的。”
餘秋扭過頭,下巴翹上天,乾脆不看這家夥了。
哼!上大學?年輕人你怕是不知道,姐姐可是985大學的講師啊。要是你想繼續求學的話,好好服侍姐姐,姐姐倒是勉為其難可以幫你上課。
哎喲,小夥子身材不錯,全套體格檢查可以走起來,神經反射可以好好檢測一下。
何東勝伸出手,哭笑不得地摸上了她的臉:“飯,好好吃飯,粥都被你吃到鼻子裡頭去了。”
餘秋輸人不輸陣,一點也不知道害臊兩個字怎麼寫,居然還衝人家眨眼睛:“因為我吃的不是飯,因為你秀色可餐啊。”
生產隊長臉騰的一下就紅了起來,差點兒直接跳起身。
他慌慌張張,手都不知道要往哪兒擺了。
“乾什麼呢?”廖主任挺著肚子氣呼呼地走進食堂。
一見這兩人,他就滿臉怒容,“還想偷懶啊?也不看看現在幾點鐘了,到現在還不去做事。”
餘秋毫不客氣地對回頭:“現在幾點鐘?我現在才開始吃早飯呢!”
廖主任一時語塞,隻好支支吾吾,將火力集中對著何東勝:“你呢?一大早就在食堂晃來晃去,怎麼到現在還不回去乾活?我看你是心玩野了,成天就想著往公社跑。”
餘秋哪裡能由著他欺負自家小男友,立刻開炮:“昨晚是誰盯著病人的?何隊長到現在都沒合眼睛呢。就是頭騾子,你也得給人家睡覺的時間啊。”
廖主任覺著赤腳醫生就跟吃了炮仗似的,動不動就吼他,一點都不曉得尊重領導。
要不是他還存著收二丫做乾女兒的心,他可真是要發作了。誰讓他相中的乾女兒沒爹沒媽,就一個師父,鄭家人又一口咬定了要聽小秋大夫的意見。
看在乾女兒的麵子上,革委會主任隻能忍氣吞聲:“沒睡覺就趕緊睡覺去,杵在食堂乾什麼?難不成你還想搶了大師傅的工作,把中午飯也給燒了?”
何東勝隻得站起身,對著餘秋煞有介事的樣子:“那小秋大夫,回頭我等你的圖紙啊。”
餘秋衝他點頭:“那你就先去睡一覺,我抽空畫好了再給你。”
廖主任在旁邊瞅著,總覺得這兩人怪怪的,可又說不上到底哪兒不對勁。
但是革委會領導有個好處,就是凡事堅決不為難自己。他想不明白就不去想,於是生活簡單輕鬆沒煩惱。
哎呀,認乾女兒是不是要準備點兒小禮物呢?他可得去手工作坊好好挑一挑。彆瞧著那些大姑娘小嫂子腦袋瓜子不靈光,手藝倒是不賴的,一朵朵絨花做得漂亮的很。
廖主任美滋滋的走了,餘秋看著他輕快的跟體型極度不相符的步伐,真是恨不得在後麵踹死他。
不要臉的東西,趕緊滾回他的縣城去,休想繼續留下來禍害她家小二丫。
廖主任人剛走進醫院急診大廳,就瞧見有人在那兒吵架。
早上要糊他滿臉的中年婦女這會兒正拍著旁邊的架子,吼兩個跟他年紀差不多大的小年輕:“就是你倆不學好,專門禍禍害我娃娃。”
小年輕可不願意聽這話,兩人立刻毫不留情地懟回頭:“阿姨,你這話說的怪咯,關我們什麼事情啊?我們是來找同學玩的,聽說小兵生病了才過來看看。你不要什麼屎盆子都往我們頭上扣好不好?”
中年婦女氣的夠嗆,伸手就要扯這兩個小年輕:“除了你們還有誰?我娃娃多乖的人啊。”
餘秋在旁邊看的直皺眉,朗聲喊她的名字:“胡朝英,我不是跟你說,趕緊離開醫院嘛,你怎麼到現在還不走?我告訴你,再發生過敏反應的話,情況肯定比上回還嚴重。到時候你兩腳一蹬人沒了,神仙都救不了你。”
胡朝英氣呼呼的,拽著那倆年輕人的衣裳領子:“就是他們,大夫,我娃娃是被他們害的,醫藥費也該他們掏。”
雖然說工人子弟醫藥費廠裡頭能報銷一半,但是胡朝英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把這事情鬨到廠裡頭去。
畢竟那管報銷的老太可精明的很,生病啊,那為什麼生病?把所有的材料都拿過來。哎喲,自己做賊摔斷了腿,還想廠裡頭報銷?當廠子是冤大頭還是賊窩子呀。
這兩個年輕人怎麼願意認這筆賬?他們堅決否認自己夥同胡小兵一塊兒去楊樹灣偷了蘑菇木耳。反正這件事跟他們沒關係,他們是絕對不會掏這個錢的。
廖主任聽到動靜,仔仔細細看他倆的臉,突然間吼了一聲:“就是你們兩個王八羔子,以為我眼睛瞎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