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晚上九點, 街麵上的人才漸漸散去。
走路回山裡頭的社員, 民兵隊打著手電筒在前頭領路。
要去渡口邊坐船的,三三兩兩的彙聚成團, 朝大河走去。
各個大隊都在清點人頭,公社街麵上的喇叭一遍接著一遍喊, 提醒還流連忘返的人得趕緊出發了, 彆留在街上過夜。
胡奶奶他們忙的連夜宵都沒顧得吃,這一次廟會,楊樹灣組織的攤子不僅賣光了手上的東西,還接了一大批訂單。
等回去以後, 大家夥兒就得加班加點趕緊乾活了, 必須要趕在大忙前, 把這麼多訂單都交了,以後才好常做常有。
劉主任跟大隊書記還有廖主任三個人一路往渡口走,還在爭論不休。
廖主任想從蒼蠅腿上刮下肉, 大隊書記就是個貔貅, 隻進不出,劉主任要在中間斡旋, 順帶著給紅星公社爭取點兒福利。
幾人從自來水扯到了修路, 又從原材料講到了代加工, 唇槍舌戰, 毫不退讓,一個比一個摳門,那唾沫星子簡直就跟炸天的煙花雨似的。
餘秋不得不抱著小二丫往邊上去, 生怕被禍及了。
小丫頭看著煙火歡歡喜喜,趴在餘秋懷裡頭,聲音跟小模樣一般軟軟的:“小秋大夫,要是天天都上會場就好了。”
哇,好好吃,好好玩。小猴子會翻跟頭。
餘秋逗她:“哎喲,天天上會場的話,我們二丫不學習了呀,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小丫頭打了個嗬欠,嘴裡頭答應著,然後眼睛一閉,小腦袋一歪,居然趴在餘秋懷裡頭睡著了。
餘秋目瞪口呆。
天呐,姑娘,我才跟你說學習兩個字,催眠效果不用這麼好吧。
何東勝在旁邊樂得不行:“她困了,都跑了一天了,早點回去睡覺吧。今天我們也出了一天工,掙了好多工分呢。”
說著,他伸手要接過二丫,準備自己抱。
不想廖主任腦袋後頭裝著雷達呢。
他嘴上還在跟兩個基層乾部吵,耳朵卻已經敏銳地捕捉到了自家乾姑娘的消息。
做乾爸的人立刻阻止了試圖要抱二丫的何東勝。
開什麼玩笑,他家是小妞妞,怎麼老讓男娃娃抱著,太不講究了。
廖主任吹胡子瞪眼睛,直接拿生產隊長撒氣:“你還杵在這兒乾什麼呀?你都想回去了啊,這街上亂騰騰的,你不趕緊打掃乾淨啦。真是的不像話,一點兒覺悟都沒有,難道這點小事還要當算盤珠子,撥一下才動一下嗎?你作為黨員的覺悟呢?還真以為自己是乾部,就知道指揮人了!”
餘秋白眼要翻上天。這個不要臉的家夥,一天到晚挺著肚子擺乾部架子,到處指手畫腳的,不是他還有誰?
她嚴重懷疑廖主任是見她家小男友年輕英俊高大精神,深受廣大婦女同胞跟老少爺們的喜歡,所以心生嫉妒了,才一天到晚針對她家的田螺小夥兒。
赤腳醫生毫不客氣地懟回頭:“主任,不是你讓民兵護送社員回家的嗎?何隊長是在執行你的命令。”
廖主任的胡子要飛上天了:“我們這麼多人要他護送?就知道找輕省活計,一點兒攻堅克難,吃苦耐勞的精神都沒有。”
說著他還拿郝紅梅舉例子,“你可瞧瞧人家紅梅姑娘。明明是在供銷社站櫃台的,人家卻主動給自己找任務,硬是在門口擺了大桌子,把東西擺出來讓大家挑選,好叫社員同誌們一目了然。我都看到了,不到中午,桌子上的貨物就一掃而空。郝紅梅同誌又不怕辛苦,又把倉庫裡頭的貨拿出來賣,大大方便了廣大社員同誌。”
郝紅梅突然間受到了表揚,頓時羞得不行。她趕緊強調:“這是小秋姐教我的,桌子跟早上的貨也是何隊長幫我搬出來的。”
即使現在物資緊張,供銷社也有自己的滯銷貨。比方說煤油燈的燈頭子。自打紅星公社下麵的大隊通了電,大家夥兒用煤油燈的機會就少了,那燈頭子跟燈芯的需求量自然也大大下降。
郝紅梅心裡頭撥算盤珠子呢,她倒不是擔心供銷社的東西賣不出去,帳會盤不回頭,她壓根沒這個意識,或者說現在絕大部分公家人都沒這個意識。
小小年紀的營業員,隻擔心一件事,東西放久了會壞掉,那就白白糟蹋了國家的物資。
於是餘秋替她出主意,讓她將滯銷的商品全都擺到門口賣。趁著農交會的時候來來往往的人多,瞧見的眼睛多,賣出去的機會就大。
有的時候人們未必是不想買,隻是沒看見,所以想不起來。就算有電燈,人們還是會用煤油燈的呀。
郝紅梅原本擔心自己比不過人家攤子吸引人,不想供銷社的金字招牌閃亮亮,公家的東西總歸更有保證,所以不到天黑,倉庫裡頭積壓的貨品居然被她全都賣光了。
她跟燕子姐兩個人都忙得不可開交。後來要不是擔心一把頭搬空了倉庫,後麵貨物補不上來會耽誤了社員的正常生活需求,她們說不定能清空了倉庫。
到現在為止,郝紅梅的心尖兒都在發顫,感覺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可惜即使供銷社營業員站出來說話,生怕自己乾女兒被拐跑的廖主任仍然瞧著何東勝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照舊鼻孔中噴氣:“那就是他應該做的。身為黨員,本來就應該積極主動幫助知青。但是這不意味著有了點兒成績就可以沾沾自喜。還愣著乾什麼?趕緊清理垃圾去。愛國衛生運動是怎麼搞的?以為是一陣風嗎?”
好在跟劉主任爭得不亦樂乎的大隊書記終於抽出了空,想起來要關心一下自家人:“愁什麼呀?我們楊樹灣都計劃好了。放心,街麵上的垃圾我們包了,保準明兒一早,你們再開門的時候就乾乾淨淨清清爽爽,地上什麼東西都沒有。”
開玩笑哦,這不是現成的肥料嗎?蚊子再小也是肉,哪裡有錯過肥料的道理。
他們從縣城裡頭運垃圾回來,還要走老久的路呢。
廖主任總算放過了何東勝,開始豎起大拇指誇獎大隊書記:“哎呀,到底是老革命,有覺悟,一點兒小事都不放過。”
他舉目四望,眼睛瞧見了石橋口大隊的書記,立刻又教訓人家,“你看看你是不是叫人家楊樹灣給比下去了。不能隔著一道河就叫人甩到了尾巴尖上。”
石橋口的大隊書記一點兒生氣的意思都沒有,還跟著笑:“對對對,廖主任您說的是。還請領導您放心,這回隻要我們石橋口接到了活,我們一定塌下心來好好看,絕對不拖後腿。”
他才不傻呢,跟著楊樹灣後頭混沒壞處。旁的不說,就說那魚塘上頭種的麥子,這會兒已經灌漿了,他看著比田裡頭長得都好。因為本來就長在水裡頭,壓根就不擔心天不下雨啊。
他估計著,就這麼一茬,他們大隊能多收小十萬斤麥子。
其實地裡頭的長得也不錯,毛豆豆已經要結豆莢了,估計不要一個月就能吃到鮮毛豆。
今年他們還摸不著頭腦,不曉得怎麼在玉米地裡頭種中藥。等他們從農民夜校學到了技術,回頭也要在石橋口搞。晚上一年不要緊,可不能兩三年都跟不上趟。
餘秋感覺沒眼睛看石橋口大隊書記的臉。
果然都是劉主任帶出來的好乾部,大家夥兒個個都懂得什麼叫做打蛇隨棍上,一雙雙眼睛都亮得嚇人。
可惜小秋大夫挪開視線,目光也沒地方放。
瞧瞧旁邊的小周,那更是辣眼睛。這家夥現在都已經在衛生院的養殖基地上班了,可隻要當著二妮的麵,他就是沒手的人。
看看,不過是栗子餅,一隻手抓著就能吃的東西,他愣是哼哼唧唧的非得讓二妮喂著,也不怕一直彎腰低腦袋,會閃了他的老腰。
餘秋冷笑:“你左手也斷了嗎?沒跟你說這會兒已經可以功能恢複鍛煉了嗎?你想讓你的右手做擺設嗎?”
小周被她懟得老大不樂意,感覺小秋大夫就是在故意針對自己。他家二妮要喂他,她嫉妒呢,因為沒人喂她吃。
哎喲,他就說嘛,姑娘家早點兒找個對象多好,可惜小秋大夫不聽。
王大夫趕緊拉走小周,生怕氣不順的小秋大夫會直接掰斷了他另一根手指頭,好再練練手。
他真是恨不得縫起小周的嘴巴,哪壺不開提哪壺,小秋大夫是為著沒能跟何隊長好好約會生氣呢。
唉,年輕的公社衛生院大夫十分惆悵,他倆怎麼湊到一塊兒了?
餘秋鼻孔裡頭出氣,隻過去拉著二妮的手,跟這傻白甜的小美人說悄悄話:“你怎麼自己不吃呀?小周一定能夠趕上人家兩個人的飯量,你還怕餓著了他?”
二妮懵懂地搖搖頭:“我不想吃。”
餘秋立刻示意她把栗子餅吃了:“怎麼會不想吃呢?栗子餅甜的,你剛才餛飩麵就沒怎麼吃。”
一想到這點,她就想揍小周,光會臭顯擺,一點兒都不知道關心二妮。
二妮還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不餓不想吃,吃了難受,肚子不舒服。”
餘秋疑惑:“你這是感冒受涼了?”
二妮還是那副茫然的樣子,隻睜著一雙大眼睛看餘秋,好像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的問題。
不知道為什麼,餘秋的專業技能突然間上線。她哆哆嗦嗦地問胡奶奶:“奶奶,二妮這個月身上什麼時候來的?”
因為二妮自己沒意識,所以自從她住到楊樹灣之後,每回來例假都是胡奶奶提醒她用衛生巾,再定時更換。
胡奶奶茫然:“好像沒來吧。”